「謝謝君上,君上真的是這世上最最最大的大好人!」
他被她燦爛歡然崇拜孺慕的笑臉一時眩花了眼,半天回不過神來,只覺胸口評評評地亂跳得慌。
宇文堂下意識緊緊壓住了左胸膛處騷亂的異狀,做了幾次深呼吸,終於蹙著眉強抑了下來。
「蠢透了。」他喃喃,也不知是在說誰。
「欸?!」
「說你哪,」他哼了聲,俊臉不知怎地有點熱。「蠢得沒邊了。」
她張口欲辯,最後還是自暴自棄地承認了,「嗯,是挺蠢的,我阿爹阿娘也這麼說,他們還說……呃,嗯,唉……」
「還說了什麼?」他挑眉,倒起了一絲興致。
趙妃子不安地挪動身子,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弱弱道:「說……阿妃又懶又笨又貪吃,通身上下就這張臉……好看,若不能進宮承寵,擱在外頭也就沒我的事了。」
宇文堂無言了半晌,沒想到她爹娘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可就她這性子,就算模樣生得好,一入宮裡那見不得人的污穢骯髒險惡之地,還不是三兩下就給吞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宇文堂想起情搜上所言,南梁趙氏大族素來以送女入宮為榮,只可惜美色攏絡而來的權勢終究是鏡中花,水中月,至今仍挽不回趙氏的頹唐敗落。
「你,當真不知南梁王對你有意嗎?」他沒來由衝口而出。
趙妃子微微一怔,隨即眸光黯然下來,低聲道:「和一堆女子搶一個夫郎,還是去做妾的,有什麼可歡喜的?再說他明明是我姑夫……這不是亂、亂……那個嗎?」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銳利的眼神彷彿要窺查出她說的究竟是真心還是假話,嗤道:「自古皇宮之中,亂倫污穢之事多如牛毛,若連這個都禁受不住,不說爭寵,恐怕連性命都難保。」
「所以我跑了呀!」她咧嘴一笑,笑到一半又尷尬地摸摸臉頰,乾笑道:「哈哈,哈哈哈。」
「還是跑得不夠快,」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抑或是,你本來的目標就是孤?」
「噗!阿妃又不是腦子壞……」她嫩嫩的抗議霎時被他臉上那抹鐵青之色給嚇回去了。
「孤沒聽清。」他鳳眸微瞇,語氣不善地道,「嗯?」
趙妃子心虛地險險抹汗。「呃,阿妃是說,聽、聽說大周國力強盛,皇宮裡一定有很多很好吃的美食佳餚吧?其實只要您願意給阿妃有吃不完的東西,阿妃保證在宮裡一定乖乖的,躲得遠遠的,不會給您添麻煩,也不會讓您那些妃嬪見了心煩。」
宇文堂越聽越不高興,懶待跟她解釋如今宮中那些令人作嘔的蠢物,都是他那個至今仍以後宮之主自居的母后和舅舅一手安插入的。不說他厭視女色如蛇蠍腐肉,就算他想睡女人,也絕不會是那些個骯髒東西。
難道贏氏當真以為他不知他們的謀算?
一個想坐擁奢靡淫浪與無邊富貴的太后,一個想成為名副其實、手握皇權的攝政太宰,可惜這大周江山,終究握在他宇文氏掌中。
他的唇畔揚起一抹冷笑。「那孤有什麼好處?」
「好處?」趙妃子正白日夢做得歡,聽見他的問話,登時回過神來。「欸,什麼好處?!」
「孤憑什麼要養你這光會吃睡的,活物?」修長指尖在猶青的下巴處摩挲,他閒閒的問。
「不是說您想養寵物嗎?」她傻了。
「寵物有你這麼耗糧食的?」鳳眉高高挑起。
「……」小肉球慚愧地低下頭來,深刻反省。
他的嘴角不知不覺往上揚。「除非,你能令孤滿意。」
「不不不是賭債肉償吧?」趙妃子猛然抓緊領口衣襟,杏眼睜得大大的望著他。「我我我……沒有心理準備……」
「哼!孤沒那麼好胃口。」他又火了,字字自齒縫中迸出。「你願,孤還不從呢!」
隱處有人笑噗了一聲,又迅速噤口。
宇文堂對著高高的屋樑冷射了一眼——想死?
隱於暗處的亢不由抖了三抖。
「那就好那就好——」
「嗯?!」他微瞇起鳳眸。
「您說了算,您說了算。」她嚇出了滿頭冷汗,立刻全無節操地改口。
「那從今日起,你便是孤的愛寵……」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緩緩露出一抹意味悠長的詭笑,笑得趙妃子小心肝一顫一顫,後頸發毛。「兼愛妃。」
一箭三雕,甚好甚好。
趙妃子還在原地傻呆。
「不好嗎?」他眸光冷冷一橫。
「好!好啊!」她瞬間驚回神,連忙擠出諂媚討好的燦爛笑容,小胖手拚命鼓掌。
趙氏小肉球,你能再更沒骨氣一點兒嗎?
宇文堂盯著她,嘴角抽了抽。
第5章(1)
七月七日作,大率麥面一鬥,水三斗,亦隨貧大小,任人增加。
水、面亦當日頓下。初作曰,軟溲數升面,作燒餅,待冷下之。
經宿,看餅漸消盡,更作燒餅投。凡四五度投,當味美沸定便止。
有薄餅緣諸麵餅,但是燒餺者,皆得投之。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燒餅作酢法》
數日後,大雨止。
大周御駕再度起行,趙妃子在登車轎前不由左顧右盼了起來,面色悵然若失。
「上來。」已然穩穩坐入寬大車廂內的宇文堂淡淡喚著。
她頓了頓,才小小聲問:「雲片真的不能跟我們一同上路嗎?」
「不過小小侍女,值得你這般念念不忘?」他看著她雖著錦裳大氅,仍冷得有些瑟縮,臉色一沉,「上來!別讓孤再說第三次。」
趙妃子一驚,忙縮頭縮腦地在將女等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入坐後,面露忐忑地偷瞄著他的臉色。
「君上對不起,阿妃不該讓您久等的。」
宇文堂面無表情,看也不看她,「若你也病了,耽擱行程,孤就將你扔在半路上。」
「不會不會,阿妃身子勇如牛,不會病的,絕對不會耽誤君上返國的大事,真的。」她連聲保證。
他瞪著她賣乖討好的小模小樣,心下著實生不起氣來。
宇文堂將這一脆奇異常心緒歸咎於——他是個好飼主。
「病了就把你丟去餵狼。」他冷哼了聲。
趙妃子許是見慣了他的冷臉,也沒覺得多害怕,圓潤小身子蹭呀蹭扭呀扭地窩到了他身邊,笑咪咪地道:「先填肥了再喂成不?」
他一口氣嗆在喉間,忍不住屈指在她粉嫩的額頭上重重敲了一下,「貧嘴。」
「嗷!」身為寵物的小肉球非常捧場地倒在軟榻上滾了兩滾。
宇文堂忍不住撝住額頭。這丫頭,還當真沒把自己當女人了。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惱好。
索性不理會這個教人頭疼心煩又……屢屢破壞他帝王威嚴的小肉球,宇文堂繼續取過帛書,處置起國家大事。
趙妃子在一旁耍憨賣癡了半天,眼見還是找不著機會可以追問雲片幾時回來一事,只得垂頭喪氣地窩回了自己的老位子,抓起案上的瓜果麵食炙肉和烤得香香的鯗魚,繼續吃。
吃了幾口後,她又忍不住轉過頭看他,張口欲言。
宇文堂濃眉動也不動,神色更嚴峻,嚇得她趕緊轉過頭去,又塞了片肉夾饉進嘴裡,鼓撐得滿滿的,免得自己又一時衝動說了不該說的話。
他寬肩又可疑地聳了聳,一頓後,繼續默默看帛書。
車馬浩浩蕩蕩出了平城,北上馳往邊界,在那之前,除卻繞行過一片廣大得無邊無際的荒原外,唯一可行之道便是高嶺險峻的落雁崖隘口。
越近落雁崖,宇文堂的神情越發沉穩平靜,他若有所思地瞥了一旁抱著果盆又
睡著了的小肉球,眼神有一剎的複雜難辨。
他忽然開口,「肉球!」
她依然睡得歡,紅潤小嘴邊有一絲晶瑩唾液微掛。「趙妃子!」
「來了!」她嚇得跳了起來,頭重重撞到車廂頂上,疼得她抱頭蹲在錦榻上哀叫。
宇文堂強忍住將她抓入懷裡檢查傷勢的衝動,清清喉嚨道:「等會兒你待在車裡,不准胡亂走動。」
「噢。」她一邊揉頭一邊乖乖應道。
「無論如何,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准出這個門。」他眼神嚴厲的看著她。
「諾。」她連忙坐好,正經地點頭。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而後起身掀簾走出車廂,沉聲道:「來人,備孤的崑崙來!」
「諾!」外頭隨扈的護衛統領恭聲應道。
眼見宇文堂就要離去,趙妃子不知怎地心頭一跳,莫名有股慌亂不祥的感覺,好像他這麼一出去,自己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也不知為什麼腦中會冒出這離奇糟亂的念頭,嘴巴已自然而然地衝口而出:「君上!」
他那英俊華美若天人的臉龐微微回首,深邃鳳眸注視著她,「嗯?」
「您……還會回來的,對嗎?」
宇文堂心下一震,目光深沉複雜中帶著一絲隱若憐惜,一閃而逝,隨即恢復清冷。
「坐好。」
她一雙圓圓杏眼巴巴兒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有些怔然,但還是聽話坐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