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王曾說要在今日宮宴上送孤一份大禮,」宇文堂眸光冰冷,嘴角的笑意卻是恁般魅惑迷人,隱隱透著股嗜殺血氣。「這份禮,孤很滿意。」
陳雙僵住,笑容消失了,抑慍地淡聲道:「周帝說笑了,這小侄女弱柳蒲姿,兼又缺禮少儀,哪裡有此等榮幸得侍北朝君王身側?小王已備得國色天香身段妖嬈的美人五十名——」
「南梁王難道不知道孤的脾性?」他唇畔笑意更深,眼神更冷。
陳雙被他的「笑眼」逼視得滿頭冷汗,偏又心下不甘,氣息粗重地喘了口氣後,硬著頭皮做最後的困獸之鬥。
「既然如此,那豈不是更不能令這小姑子污了您的龍目——」
「孤沒拿她當女人……」宇文堂故意溫柔地瞥了那個油膩膩小嘴邊叼著鵝腿,邊傻傻呆望著自己的小肉球,「孤這是養寵物。」
一句「寵物」擲地有聲,宛若石破天驚,當場震碎了眾人的萬千枚狗眼。
「寵、寵物?」陳雙喉頭噎卡住。
「寵寵寵……」人群中的趙氏長媳兩眼翻白。
咚地一聲,趙妃子嘴裡的燒鵝腿掉在了矮案上,砸翻了滿甌的魚湯。
第3章(1)
小形豚一頭,膊開,去骨,去厚處,安就薄處,令調。取肥豚肉三斤,肥鴨二斤,合細琢。魚醬汁三合,琢蔥白二升,
姜一合,橘皮半合,和二種肉,著豚上,令調平。
以竹串串之,相去二寸下串。以竹箬著上,以板覆上,重物迮之。
得一宿。明旦,微火炙。以蜜一升合和,時時刷之。
黃赤色便熟。先以雞子黃塗之,今世不復用也。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膊炙豚法》
黃沙滾滾,長路漫漫。
直到坐在錦墩毛皮鋪就、飾以珠玉翡翠為簾的寬敞大馬車裡,榮升大周帝寵物的趙妃子仍是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左邊盛著滿缽鮮瓜嫩果,右邊裝著滿盆軟香大麥烙餅和滷牛肉,嘴裡含著甜蜜蜜的桂花糖,懷裡還揣著壺香噴噴的蜜漿,幸福得像是置身仙境。
如果……不是以一種這麼詭異離奇的身份就好了。
她心情有些沉重,想起出城門前,老太爺那矛盾複雜、悲喜難辨的淚汪汪表情,還有阿爹和阿娘哭喪的臉色,所有遠離家鄉的愁緒全都湧上心頭,堵得她幾乎沒胃口吃點心了。
「唉……」她歎了口氣,舔化了桂花糖後,又鬱悶地塞了塊大麥烙餅嚼嚼嚼,「真是酒入愁腸愁更愁啊。」
隱伏在馬車頂上隨行保護君上「愛寵」的柙,聞言險些失足摔下馬車。
娘娘,您還能再更無恥一點嗎?
出城至今五十里路,她就嘴巴不停地吃了四十八里,他這一生還沒見過比她更好胃口的人——無論男女。
而且更可怕的是,她竟然一點也沒有發現——
「想喝酒了?」慵懶斜倚在車廂內另一頭的宇文堂自帛書上抬起頭來,淡淡一笑。
「嚇?!」趙妃子一口大麥餅還含在嘴裡,一臉愕然不敢置信地瞪著車廂內不知幾時出現的俊美尊貴男人……呃,主人。「您您您是什麼時候上車的?」
「和你同一時刻上的車,」他的目光又回到帛書上,「就在你說「阿娘,我要是沒餓死,我一定回來!」的時候。」
「喔。」她恍然大悟,小圓臉難得紅了,靦眺地道:「真是對不住了,我要早知道您那時候便上車了,我就……」
「不吃那麼多了?」他鳳眸微挑的斜睨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尷尬的乾笑了起來。
趙妃子是嗜吃如命,可在「外人」面前也還知道羞恥兩字怎生寫的。
「吃吧。」
「歎?」她眨了眨滾圓眼兒。
「和幾日前相比,癟了點。」宇文堂淡淡地道,「小肉球還是圓滾滾的好看些。」
「幾日前?」她臉上的神情茫然了一瞬,「您見過我?」
那個英俊到渾似仙人的高貴帝王頭抬也未抬,僅是簡單地嗯了一聲。
趙妃子苦苦思索了好半天,依舊滿頭霧水,本想好奇追問,可見他一副專注國事心無旁騖的嚴肅表情,再聯想到他的身份……她吞了口口水,趕緊再往嘴巴裡塞了枚大大的甜棗子,省得自個兒一時話多惹禍。
舒適華麗的馬車行駛得極為平穩,可趙妃子這顆心卻上上下下顛得慌,嚼嚼嚼地吃完了甜甜汁水淋漓的棗子後,也不知是肚餓還是心亂的緣故,總覺得這心呀胃呀晃晃悠悠得沒個著落處,忍不住又往盆裡摸了顆物事塞進嘴裡咬——
「哇呸呸呸!」她霎時被酸得倒牙,小圓臉癟皺成了一團。
有個低微不可聞的嗤聲響起,疑似噴笑,但因一閃即逝,當她滾圓杏眼兒瞥向那形象尊貴高雅的帝王時,卻發現他一動也沒動,全然毫無異樣。
她下意識鬆了一口氣,粉嫩嫩的小胖手把咬了一口的紅皮酸李子偷偷藏回盆裡,然後心虛地再拿了顆碩大的熟透甜瓜蓋住。
剛剛那種聲音又可疑地出現了,她警覺地朝與她同處偌大車廂中的那男人方向望去。
「嗯?」宇文堂面無表情回視她。
她慌張地猛搖頭,努力對他咧開了一個大大的討好笑容,偏偏在兩里路前啃過醬肘子的小嘴還油汪汪的,那笑怎麼看怎麼矬
「蠢。」到沒邊了。
他鳳眸似笑非笑地幽光一閃,隨即又低頭處理國事去了。
留下也不知該接著大吃特吃,還是躲一邊裝沒事人的趙妃子,傻傻僵坐了好半天,才在規律的車身輕微晃動中——睡著了!
良久後,宇文堂終於抬頭,眸光複雜地瞅著這個抱著果盆兒睡得東倒西歪的小肉球,忍了忍,終究忍不住哼了一聲。
「豚。」
傻兮兮蠢乎乎的,也不怕人是要將她拖去賣了還是吃了……
「你這是信任孤,還是藐視孤?」他眸色幽深,越想越是莫名不痛快。
抑或是……他大周帝宇文堂「不近女色」之名連這個南梁小小姑子都知道了,是以壓根不拿他當大男人看?
宇文堂也不知怎的,眼神極為不爽地盯著這憨睡到頭都快栽進果盆裡的小肉球,下一刻,想也不想地大掌輕揚——
趙妃子頸上睡穴被點中的剎那,小圓臉也整個重重趴進了果盆裡!隱於暗處的亢下巴掉了下來。
這幼椎的男人是他們敬若神祇、畏若修羅的主上?
南梁,平城。
大周旌旗獵獵的浩大隊伍在入夜後於一處接近邊境的小城停下,接到消息的城主和所有官員早已羅列在城門口恭迎,滿臉媚笑,簡直比迎接自家南梁王還要恭敬十分。
北朝周國素來國力強盛,尤其是剽悍如殺神的百萬軍隊馳名天下,除卻同為北朝的魏、齊、燕三國外,天下還有誰敢直面其鋒?
這不,平城的肥胖城主就笑得滿臉肉都把眼睛擠成縫了,若非肚腩著實太大,一把老腰早彎到了地上。
「小臣平城城主鄭敖恭請周帝入城歇息。」鄭敖滿顏堆歡,「小臣已備妥美酒佳餚美人華榻,還請周帝龍駕輕移貴趾——」
那輛華麗的大馬車四周護滿了身著玄衣暗甲的高大護衛,後面是一支雖僅有千,卻個個血氣騰騰,皆是可以一當百的強焊精兵,光是人馬肅立不動,已有龐大的殺氣沉沉逼人而來。
平城的大小官員站都站不住了,膝蓋直髮軟打擺。
鄭敖討好的笑臉也僵住了,滿臉的肥肉一抽一抽的,額上冷汗大顆大顆的落下。
這宇文堂可千萬別一個看不順眼就隨手滅了他們,直接把平城劃入大周的國土疆域裡啊!
在一陣漫長到足以凌遲眾人心肝脾肺腎的靜寂後,大馬車內終於傳出了低沉有力的應允——
「嗯。」
那沉如九岳的可怕壓迫感霎時鬆了幾分,卻足以讓平城的大小官員露出死裡逃生的慶幸笑容。
「諾諾諾,請請請。」
當夜鄭敖設下華宴欲宴請周帝,卻只得來了同樣簡短的一個字——
「滾。」
「諾諾,這就滾、這就滾……」
趙妃子睡眼惺忪地下了馬車,總覺得臉怎麼黏黏呼呼還繃得厲害?
「姑子……你你你的臉?!」雲片驚叫一聲,忙掏出手絹兒就要幫她淨面,可被砸爛的甜瓜汁肉糊滿滿的小圓臉,又哪裡是乾巴巴的絹帕擦得了的。「姑子,你這樣……污顏直面君王是大罪啊!」
雲片的低呼和一番大動作令昂然走在前方的宇文堂鳳眉一磨,冷冷地回過頭來。
那看似穩重端莊的秀麗侍女滿臉心急,可悄悄睨向他的愛慕嬌羞目光卻熟悉得教人作嘔,他眼底冰寒諷刺之色更深了。
幾日前,街上那個一心護主的侍女,在絕對的皇家權勢和榮華富貴誘惑之下,一夜之間就反了骨,不惜踏在舊主的頭上爭寵獻媚於他……
這就是女人。
他嘴角那迷人的微笑越發明顯,看得雲片芳心評評評狂跳,臉兒紅紅,卻不忘斂眸低首,又是一陣柔聲假意規勸起趙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