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知道,咱們三個,只要少了任何一個,醉月樓都不會是今天這種局面。」嬤嬤愴然一笑。「品頤離開,老實說,我心裡高興得緊,因我看到她追尋她的幸福。但你呢?」
擷香一怔。曾被初天緯緊擁懷中的充實,如今卻好似虛幻的憧憬。她呢?她不敢祈求會有什麼結果,若追捕的目標到手,他會回到聖上面前,繼續當他的極品侍衛統領,他和她就像雲和泥一般,再也不會有關聯。
「見你和品頤將樓裡的姑娘一個個安排良人嫁了,我心裡只擔心,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能脫離這片苦海。」輕輕拂去她額前的髮絲,嬤嬤疼惜道。
「能行善救人,怎能稱苦海?」擷香微微一笑,帶著淒惻。「我不想再見有更多像我一樣的姑娘了。」她知道,她這一生,該是只能待在醉月樓了。
看著她,嬤嬤沒說話,良久才柔道:「孩子,你愛上誰了?」
擷香一驚,連忙搖頭。「嬤嬤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你誰都可能瞞,就瞞不了我。」嬤嬤一笑,搖了搖頭。那心傷的模樣,是戀愛中的女子才有的。
想起他輕喚她水淨的聲音,想起他緊擁她入懷的體溫,想起他描述兒女嬉鬧的情景,池」她的心,好痛好痛……
「他不會是我的……」將臉埋入掌中,淚水潸然而下。
或許她愛上了他,但又如何?卑賤的她不可能會飛上枝頭,不可能會擁有幸福的未來。
「沒試過,又怎知道?」嬤嬤勸道,不願見她自憐卻步。不是每個男人都像負她的那人一般。「醉月樓真該考慮收了,幫了普羅眾生這麼久,我累了,我也想過過平凡人的生活,想看你和品頤生個白胖胖的娃子來逗逗。」
嬤嬤微瞇起眼,彷彿那想像的畫面就在眼前。她無法過的生活,她無法擁有的幸福,能由她倆為她實現,她已然滿足。
看到嬤嬤那帶著幸福的笑,她心頭更苦,不知該說什麼。
曾有的癡心妄想,在見到他的家人後,已全然醒了。她知道,那平凡幸福的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第八章
砰、砰……
一聲快過一聲的悶重撞門聲迴盪在清晨的醉月樓裡。
擷香猛地驚醒,那撞擊聲還在耳邊狂揚,她的心,隨著那聲響急速跳動。
這情形,沒發生過……心頭突然竄過不祥的預感,她連忙抓起外袍套上,連發也沒束,快速奔下擷香閣。
在進入大廳的拱門前,正好遇上同樣衣亂髮散的嬤嬤。
「待在這兒,不准出來!」嬤嬤抓緊她的手,厲聲道:「聽到沒有?不准出來!」她有種直覺,這催命似的敲門聲,將會敲散這一切……
被嬤嬤眼中的凌厲震懾住,擷香下意識地點頭,冰冷的手不停發顫。
見她答應,嬤嬤才放手快步走到大廳,見一臉驚懼的姑娘們全都不知所措地探頭,長袖一揮;!
「看什麼?都還沒睡飽呢,全給我進去!」冷眼一掃,見姑娘們都瑟縮地躲回房裡,才開口喝道:「碧兒,開門!」
「是。」碧兒跑出廳外。
強忍心中急湧而上的不安,嬤嬤挺直了背站在廳中,目光瞬也不瞬地看向大門。
只聽聞外門一開,雜沓的腳步聲如潮水般湧進,數十名帶弓的官兵迅速入廳,上了二樓,佔滿整個長廊;追隨而進的持矛官兵沿廳牆而站,舉起長矛,最後是持刀的十六名護衛,簇擁一名身著華服的男子進入。
男子一踏進廳內,唰地一聲,所有官兵整齊劃一地搭弓舉矛,全指向廳中的嬤嬤。
對這懾人陣仗恍若視而不見,嬤嬤冷笑,銳利的目光緊盯來人。「端木公子,醉月樓昨晚營業到深夜,此時造訪不覺太早嗎?」
「嬤嬤果然好膽識。」端木柏人低笑,眼中閃過一絲陰冷。
「生命危在旦夕,還能談笑風生。」
「嬤嬤我自認沒做過傷天害理,觸法網之事,自當泰然自若。」沒讓心頭驚懼顯露,嬤嬤背挺得更直。
「夥同羅剎門殺害娥貴妃娘家一家上下二十七口,還敢說不曾傷天害理,這舌粲蓮花的功力,讓我端木柏人實在是望塵莫及啊!」端木柏人抽出懷中折扇一揚,輕輕揚動,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下更顯詭譎。
嬤嬤聞言臉色一變。這端木柏人上門來,為的是嫁禍!
「什麼羅剎門,我根本沒聽過!」嬤嬤咬牙恨道。
「有人見羅剎門主腦逃進擷香閣後就再也沒出來過,嬤嬤,莫怪我端木柏人不顧念以往情面,實是事關重大,難以保全,請見諒。」端木柏人收起折扇拱手,唇畔卻噙著得意陰惻的笑。
是那名喚遲昊的男子嗎?腦中迅速掠過那抹沉默的身影,嬤嬤立刻否決心頭疑慮。她雖不懂江湖事,但閱人無數的她,看得出他不是冷血嗜殺之人。
這端木柏人是為了她從沒讓他擷香,挾怨來報復的!
「凡事講證據啊,端木公子。」嬤嬤嗤笑一聲。「要真有那人,您也得先搜出來才能定我的罪,總不能憑借一面之詞就一口咬定吧。」
端木柏人張狂地笑了,笑聲在靜悄無聲的廳中肆揚,良久,才歇了笑聲。
「嬤嬤,你這有恃無恐的模樣,人怎麼可能還在樓裡呢,是吧?當我端木柏人是三歲小兒要嗎?」銳眼一瞇,他笑著輕輕搖頭。「要定你的罪,還不容易嗎?」
嬤嬤心一凜。那太過自信的態度讓她察覺有詭!難道她每日擔慮的事,要成讖了嗎?
端木柏人揚手一彈,十數名勁裝武人自內奔出,其中兩名押住擷香,將掙扎不已的她用力拖出。
見其它人手上拿著見慣的燈芯和藥罐,嬤嬤心涼了半截。
「嬤嬤!」看到被弓、矛指著的嬤嬤,擷香驚喊。
「放開她!」嬤嬤斥喝。擷香的叫聲讓她回神,她老命賠了不打緊,至少要保得樓裡的姑娘周全!「不干樓裡姑娘的事!」
「難怪人都說醉月樓裡的姑娘命好。」那驚慌失措的表情讓端木柏人笑了。「都自顧不暇了,還能要我放人?」
「啟稟公子,每間廂房都有暗道,通到後院雜物房。」其中一名男子報告。
「小小青樓若非為非作歹,何必設此暗道?」端木柏人挑起了眉。「嬤嬤,你是怎麼用這些藥粉和羅剎門裡應外合來痛下毒手的,就直說了吧!」
自知大限已至,心頭反而澄明,嬤嬤定定看他。他定要將醉月樓與那樁命案牽連,任她說破嘴也無用。
「端木柏人,你行!我千防萬防,忘了防會咬人的狗不會叫。你等這個機會很久了,是吧?沒讓你擷過香,得罪你了,是吧?」
「嬤嬤未免太自抬身價。」端木柏人冷笑,揚聲道:「將醉月樓所有嫌犯押解入牢,聽候判決!」
「慢著!」嬤嬤厲喝。「羅剎門只和我有關,要抓就抓我,別濫殺無辜!」
聞言擷香瞪大了眼。嬤嬤想一個人攬下罪嗎?她這一承認,必死無疑啊!「嬤嬤不要!我們根本不認得羅剎門吶!」
「你閉嘴!」怕她也瞠了進來,嬤嬤怒聲大喝。「以為我像表面那樣疼你們嗎?要不是為了掩飾身份,早下藥毒死你們啦!J
「戲演得精彩,以為我會信你的話嗎?」端木柏人笑哼一聲,眸光倏地一沉。「全都給我拿下!」
「是!」眾人回應,就要衝入各廂房裡拿人。
突然有人激喊:「羅剎門下劇毒啦!」
眾人聞言回頭,只見嬤嬤手中高舉藥瓶,重重就要往地上甩落。
她竟出此下策!端木柏人臉色大變,急喊:「賊婆騙人,不准出手!」
但已然不及,疾射而出的矛和弓箭瞬間貫穿了嬤嬤的身子。
擷香瞠大了眼,那畫面,像一剎那間,她來不及阻止;又像永遠,嬤嬤倒下的身子似永遠著不了地,血汩汩流出,四周的聲音都停了,只有嬤嬤砰然倒地的聲音,狠狠撞上她的心坎——
鮮血飛濺,濺在鮮紅的地毯上,暈染成更深的暗紅色澤。
「不、不——」擷香淒厲狂叫,奮力掙脫身後的鉗制,抽出那人腰間的長刀,揮舞著朝前砍去。
那奮不顧身的拚命模樣嚇著了官兵,即使身懷武藝也只能揮刀格擋,一不小心都給劃上了口子。
「誰都不准出手!」見二樓的人再次搭弓,端木柏人急喊。該死的!殺死嬤嬤不是他的本意,卻讓擅自攻擊的護衛全給破壞他的計劃!「出手的人全都格殺勿論,聽見沒有!」
「賠嬤嬤命來!」不懂武藝的擷香被怒火燒紅了眼,狂亂揮舞手中刀子,她眼中只看得到一人,只看得到造成這一切的端木柏人!
突然腰間被人一點,陷入瘋狂憤怒的她沒有感覺,仍往前衝出數步,才身子一軟,手中的刀子跌落,往前仆去。
沒有發現一雙手臂在她倒地前接住了她,雖陷入了昏沉,那張麗顏仍因痛苦扭曲,黑甜鄉中儘是無邊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