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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杜默雨

  青梅竹馬的戀人棄他另嫁;親兄為併吞家產而不顧手足親情;甚至義結金蘭的義兄也可能是處心積慮欺瞞他的騙子……他曾經深深地信任這些人,以為他們能帶給他種種的幸福、平安、滿足,可是──

  魂魄緲緲,離恨悠悠,他淌出不甘心的淚水,在他離開人世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世人皆不可信、不可信哪。

  第一章

  金風送爽,初秋如畫;藍色的天,白色的雲,紅色的瓦,綠色的樹,交織成雲家染坊上空的美麗顏色。

  而在下方的大廣場上,各色布料或披或掛,有的在竿子上迎風招展,有的拉展開來等待晾乾,縱如飛瀑,橫如波浪,五彩繽紛,色色分明,那是比藍天更亮的天青,比白雲更柔的月白,比紅瓦更艷的絳紅,比綠樹更翠的果綠,置身其中,彷若走在炫麗迷幻的仙境裡,令人眼花撩亂。

  一抹杏黃身影穿梭在這片七彩布海之間,她不時停下腳步,低頭專注俯視布面紋理,或是揭起布片一角,對著太陽,仔細檢視色澤的勻度。

  陽光溫潤,透過水紅透亮的羅紗,將她粉嫩的臉蛋映出濃濃的紅顏色,一雙黑眸凝定,將那經緯分寸一一看在眼底。

  目光流轉而過,她終於眨了眨眼,唇角揚起,綻出滿意的笑容。

  「悅眉,你很滿意這回的成色了?」

  身邊傳來好聽的男子聲音,她慌忙放下羅紗;微風拂來,紅紗翻呀翻地飄蕩,吹亂了她一頭墨黑的秀髮,以及別人看不到的怦怦心音。

  「大少爺,」耿悅眉的臉頰仍是泛著兩朵紅紅的雲彩,掩不住驚喜神色,略帶嬌嗔的口吻道:「你來了怎麼不出半點聲響,嚇到我了。」

  「我瞧你看得專心,不敢打擾你。」雲世斌往前走一步,站定在她身前,拿手指輕輕撥開她微亂的髮絲,笑道:「你一忙起活兒來,眼裡只有你的染料和顏色,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了。」

  年輕男子容顏俊秀,笑意柔和,眸光深處的疼寵顯而易見;那溫熱的指頭輕拂而過,輕輕點觸到她的臉頰,也點出了她心湖裡的圈圈漣漪。

  自從八歲隨爹來到雲家染坊,一晃十年過去了,她幾乎可以說是和大少爺一起長大的。雖說上下有別、主僕有分,但爹是染坊最好的大師傅,傳承父親一身好手藝的她在雲家的地位自是不同子一般下人。

  兩年前,爹因急病過世,雲家染坊的重擔落在她的肩頭上,但她並不以為苦,因為她的興趣就是染出最美麗的顏色,為這苦悶的世間增添愉悅的色彩。當然了,能有更多的機會和大少爺一起為雲家染坊努力,就算再辛苦,那份滋味也是甜蜜的。

  想歸想,她終究是姑娘家難為情,於是低下了頭,噙著嬌笑,轉到後面去看一匹新染的綠色棉布。

  「大少爺,你今天布莊那邊不忙嗎?怎有空過來染坊?」她故作若無其事地閒話家常。

  「我想看你,就過來了。」

  簡單的語句,溫柔的語氣,卻是重重地印上悅眉的心扉。

  雲世斌站在她的身邊,清楚望見她剎那震動的眼睫;他的笑意更深,目光更柔,不自覺地,身隨意走,腳步移動,與她並肩而立。

  「好顏色!」他捧起綠棉布,學她細細察看,讚賞地道:「這就是你三天前熬夜調出來的新顏色?辛苦你了。」

  「我很喜歡這回的顏色。」悅眉感覺身邊男子的溫熱氣息,忙抑下心頭的慌亂,笑道:「這款新色就定下來了,大少爺你看如何?」

  「當然好了。」雲世斌目光停留在手上的盈盈綠意,將棉布比在她的身上,十分滿意地道:「當你調色時,我就覺得這顏色十分雅致,如今染將起來,淡淡柔柔的,將女子的靈秀氣質都襯托出來了。」

  悅眉渾身發熱。這是他對新色的感動?還是對女子的讚美之辭?

  「大少爺打算為這款新色取什麼名字?」她輕輕扯著棉布。

  「嗯……」雲世斌沉吟片刻,抬眼尋思。

  晴空明朗,天闊雲高,幾隻大雁振翅飛過,發出嘎嘎叫聲。

  他撫掌笑道:「白居易有兩句詩,『織為雲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講的就是織染的功夫。你精的是染工,那就起名為江南春綠吧。」

  「江南春綠?很有意境的詞兒。」悅眉露出欣喜的笑容。

  雲世斌眼眸柔和,「煙花三月,江南春綠,從今天起,雲家染坊又多了一款天下獨一無二的新顏色了。悅眉,多虧有了你。」

  這是他今天第幾回誇讚她了?悅眉一時之間又是臉紅耳熱。

  這兩年來,她染色,他起名,染出了江南春綠、雨過天青、夕雨紅榴、新秋綠芋、梨花白雪、金花玉露……等獨特的顏色、別緻的命名,讓原本老字號、了無新意的雲家染坊和布莊重新打出名聲。

  將來,能否她繼續染色,而他也繼續為她的心血起名,她主內,他主外,兩人共同為雲家努力呢?

  同時,雲世斌望著她暈紅的臉蛋,思潮頓湧,某些心思呼之欲出。

  「悅眉,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哎呀!這怎麼搞的!」悅眉發出一聲驚叫。

  所有婉轉的女兒心思全讓眼前的瑕疵給拋到天邊去,她顧不得在大少爺面前扮羞澀,雙手用力一扯,將整匹棉布揪到眼前瞧個仔細。

  「這布染得很好。」雲世斌很明白她這種反應。

  「不,大少爺你瞧!」悅眉將棉布一角翻了出來,氣急敗壞地道:「這一小撮顏色淺了些,他們漂染的時候一定沒留心!」

  那是一塊長約半尺、寬約一寸的淺綠帶白痕跡,很明顯是染布時的疏忽,不是沒將胚布洗淨,就是浸染時將布面絞住以致無法均勻上色。

  「將這塊剪掉就成了,當成零碼布來賣。」雲世斌不以為意,瞄了一眼便道:「染坊難免做出不良的成品,又不是整塊染壞,不礙事的。」

  「這不是剪掉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這是染工有沒有用心的問題。」悅眉越說越急,抓下棉布就跑,轉身揮手嚷道:「古大叔!古大叔!」

  在廣場另一邊整理布匹的古大叔抬起頭來,一見到那只跑過來的小母老虎──不,是染坊裡最凶悍、最吹毛求疵、最求好心切的當家管事耿悅眉耿大姑娘,急得就想往布匹後面躲去;可是年輕姑娘腳步快,他老人家手腳遲鈍,一下子就讓小母老虎逮個正著,嗚。

  「古大叔!你瞧瞧這是怎麼回事?」悅眉氣勢洶洶地將布匹送到古大叔的手裡,用力指著那塊礙眼的瑕疵,「我說過幾次了,請你盯住染布的過程,為什麼還是會出現這種不該出現的錯誤?」

  古大叔也不是省油的燈,憑著三十年的漂染經驗,立刻看出端倪。

  「我說悅眉丫頭呀,你捉摸這塊布,這是專做冬衣的厚棉布,你又是新調的顏色,莫不是你下的明礬不足,不易上色……」他瞧見小姑娘眼裡閃出的薄怒,又看見隨後走來的大少爺,趕忙堆起笑容道:「哎喲!一定是新來的阿聰小子不用心,我再教訓他一頓。」

  「古大叔,你怎能質疑我的技術」悅眉最氣別人懷疑她的能力,即使古大叔見風轉舵,她還是要求他說個明白,「你以為我只是調調顏色而已嗎?為了這款江南新綠,我反覆試驗,每種布料都拿來試染── 」

  「悅眉,別為這點小事煩心。」雲世斌打斷她的話,仍是帶著溫煦的微笑,吩咐道:「古大叔,請你再去檢視其它布匹,如果是阿聰的問題,請你一定要教會他。」

  「好的,大少爺。」古大叔轉身就走,他才懶得跟小母老虎計較,反正她那臭脾氣雲家染坊裡眾人皆知,還不知道誰能治得了她呢。但他仍不免嘀咕道:「染坊一天染出幾百丈的布,要能全部完美無瑕,我老人家的頭砍下來給丫頭當球踢。」

  悅眉才不管古大叔的抱怨,轉頭又急道:「大少爺,你要古大叔查看,難道你也認為我的染料有問題?」

  「不是的。出貨前本該檢查成品,你多心了。」雲世斌又為她攏了攏額前的亂髮。「還有,老師傅們年紀大,不免有自己的脾性,你初掌染坊,年紀又輕,他們難免不服氣,你還得想法子收服他們的心。」

  「是。」悅眉低下了頭。

  唉,她就是學不來大少爺溫文爾雅的風度,明知自己受重用,應該好好帶領染坊眾人,但她就是性子急,老是忘了禮數、忘了敬老尊賢──可明明自己的手藝比那些老師傅好呀。

  「我以為……嗯,只要靠我的技巧,他們就會服氣……」

  「像古大叔他們這輩的師傅,仗著經驗和年紀,難免倚老賣老。」雲世斌雙手輕輕按上她的肩頭,柔聲道:「沒關係,你別太在意,我會在旁邊幫著你,畢竟這是我們雲家的事業,悅眉,我希望你能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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