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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杜默雨

  他的書房和睡房是這間宅子裡唯一沒有「淪陷」的地方。

  嬸兒仍尊重他最私密的空間,在未徵得他同意之前,並未換掉灰色的簾子、灰色的被子、灰色的床單、灰色的桌巾……還有一身灰的他。

  為什麼突然覺得自己灰得一塌糊塗?再瞧瞧書房,灰褐的書本、灰黑的桌子、灰白的窗紙、灰青的椅墊,等等!那個靠枕有顏色?

  「方拿來墊背的靠枕,還是黯然神傷的灰色,可中間卻鑲上一張綠水紅荷的布巾——江南春綠,初夏荷開,交相渲染,幾乎就要滴出水來……

  「九爺,那是你的舊帕子縫上去的。你不喜歡,我就拆了。」

  身後傳來熟悉的淡然聲音,他扔下靠枕,不置可否。

  「我不喜歡花花綠綠的顏色。」他轉身注視那雙低斂的眉目。

  「我聽嬸兒說了。」悅眉依然淡淡地回答。

  「如果你想回去染布,我可以幫你找個合適的染坊。」

  「我不染了。」

  「你不染?」那過度平淡的語氣令祝和暢莫名上了火。她對叔兒嬸兒祝福阿陽都可以和顏悅色,唯獨碰了他,就是先隔出一道冰牆!

  他不覺拉高了聲音,「那外頭那些紅的綠的藍的又是誰染的?你不要說是阿陽他老婆染的,那都是你教她們的!」

  「是的,我教她們,是因為她們想學。」悅眉抬起頭,迎向他緊緊逼視的眼眸。「嬸兒想要一條漂亮的巾子,我染給她;她想讓這屋子更好看,我就將舊簾子染出新色,可是,我再也不會為了謀生而去染布了。」

  「你只會染布,不去染坊幹活兒,又要如何謀生?」

  「我就在這兒終身為奴。」

  「誰要你在這兒終身為奴了!」祝和暢終於吼了出來。

  惱啊!他為何會讓一個小姑娘惹得七竅生煙?她並沒有做錯事,外頭那些家眷的染布收走了,就清淨了,他也可以叫嬸兒將紅簾子綠簾子全拆了,或是眼不見為淨,反正他很少在家,他又何必對她生氣?

  難道只是她的無心之舉,將顏色投擲到他刻意塗灰的生命裡嗎?

  他為她找到紅花,她就還以顏色……啊呵!老天對他真好啊,這叫做善有善報……不,他的善念到此為止,夠了,該送走她了——

  視線不經意落在那朵出水紅荷上,他的氣惱忽地煙消雲散。

  亭亭玉立、帶水清涼,猶如眼前的女子,淡染蓮紅衣衫,盈盈月白長裙,臉龐紅潤,黑眸清湛,在那瞳孔深處,映出一個執拗倔強的他。

  倔強的不是她嗎?為何變成他了?

  悅眉定定地瞧著九爺狂野的怒容,不為所動。她並不怕生氣的九爺,因為這才像是她所認識的他,待她太客氣的九爺反倒顯得疏離了。

  九爺待她有恩,既然活了回來,她整整想了一個月,有了決定。

  「九爺因我得罪董記布莊,失去一年至少二十趟的長程貨運生意,還花了很多錢救我,我應該彌補九爺。」她說出了心裡的話。

  「這是我貨行的事,我自會再去找其它主顧。」他沒好氣地道。

  「我欠九爺的,就該還你。這輩子還不完,下輩子再來還。」

  「你有什麼能耐承諾到下輩子?」

  「我說了,就是了,我耿悅眉不想別人騙我,我也不會騙別人。」

  「那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進九爺的貨行幹活兒。」

  「你……」祝和暢不得不上下打量她纖細的身子,一口否決。「貨行全是需要力氣的粗活兒,這種吃苦的事你做下來。」

  「我搬得動五十斤的染缸,冬天也照樣泡冷水做染料。」悅眉堅決地道:「我不怕吃苦。我不能再受九爺的關照,跟著遊山玩水了。」

  祝和暢心臟猛地狂跳,好像有個秘密被輕描淡寫地揭開了。

  不!不能再讓一個小姑娘擾亂他平靜無波的生命了;他一再違背原則,將自己訂下的規定當作狗屁,他還當不當獨善其身的九爺啊!

  「你難道不能安安靜靜地待在宅子裡,幫叔兒嬸兒做家事嗎?」

  「如果九爺當我是丫頭,我就待在宅子做家事。」

  「你不是丫頭,你是客人。現在做客完了,我給你一筆錢,請你離開,可以嗎?」他橫了心,冷冷地道。

  「我沒有親人,我無處可去。」

  簡單十個字,輕易擊潰他的鐵石心腸,登時亂石崩雲,方寸大亂。

  他握緊拳,瞪了眼,咬牙切齒地道;「好,我讓你試試,你做不來的話,爺兒我就……就……喝!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再說吧。」

  第六章

  「不對!你要拉緊韁繩,你不拉緊,我沒辦法放手!」

  祝和暢吼聲之大,震得棲息附近枝頭的麻雀紛紛拍翅飛起。

  悅眉坐在馬鞍上,無暇去看大群鳥兒飛向落日的壯觀場面,她只感受到後頭男人極度不悅的強烈氣息,還有那喋喋下休的教導。

  「九爺,我已經會騎了,你讓我自己跑。」她握緊了韁繩。

  「你又哪會自己騎了?還不是爺兒我在前頭拉著你的小白馬!」祝和暢不覺又攬緊她的腰身,喝道:「坐穩!別摔下去了。」

  「九爺,你能不能小聲一點?我的耳朵快被你叫聾了。」

  「耿悅眉,你!」竟然會頂嘴?

  「我不是小孩子。」悅眉轉過臉,直視近在咫尺的嚴峻臉孔。「我騎了好幾天了,你還是不放手,這叫我怎能學會騎馬?」

  「你不熟悉馬性,我得看緊點。」

  「這匹小白馬是九爺你千挑萬選才買下的,你不放心?」過度逼近的陽剛氣息令悅眉屏住呼吸,忙又轉回臉,輕輕撫向小白馬的頸子,淡淡地道:「再說九爺你硬是坐了上來,增加重量,它會吃不消的。」

  「……」祝和暢被她堵得啞口無言,只好跳下了馬。

  一直環在腰間的大掌緩緩地移開,背後也頓失那個溫熱的懷抱,悅眉忽然有些失落,轉頭一看,卻見他一雙手又要去幫她扯住馬韁,那股失落立刻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溫馨暖意。

  她隱隱覺得,九爺仍然很關照她,不過她明白,這只是他怕她出了意外,對一再反對她出外送貨的嬸兒不好交代罷了。

  但,這種被密切關照的感覺真好,就像嬸兒照料病中的她,她放膽地將自己的一切交給對方,完全倚賴,甚至不想離開……

  她俯下身子,握住他粗實的手腕,輕輕將它拿離了韁繩,朝他一笑。

  「九爺,我要試著跑馬了。」

  祝和暢不料她這麼一握,腦袋頓時變空,不知不覺就鬆開了韁繩。

  她直起身子,臉上掛著笑意,雙腿踢向馬肚,嬌斥一聲:「駕!」

  小白馬放開四蹄,奔騰而去,祝和暢這才如夢初醒,驚吼道:「耿悅眉!你回來!你做什麼?不怕死啊……快給爺兒我回來!」

  他一邊吼叫,一邊已跑向他的馬匹,一躍而上,立即追了上去。

  在一旁摒氣凝神、不敢吭上一聲的夥計們終於吁了一口氣。

  「呼!幸虧大姐來這麼一招美人計,不然咱九爺還不放手呢。」

  「哎呀,九爺被大姐那一笑,給笑得神魂顛倒了,我跟了九爺這麼多年,沒看過九爺那個呆樣啊。」

  「我也沒看過九爺窮緊張的模樣。小馬兒那麼乖,就怕大姐摔了馬?嘻嘻,抱得那麼緊,我好怕九爺一不小心將大姐的腰給勒斷了。」

  自從悅眉加入貨行後,夥計們察言觀色,再怎麼粗心的大男人也多多少少看出了端倪,在旅程休息之餘,又增添了不少話題。

  由於領教過悅眉的冷漠和固執,夥計們起初對她敬而遠之,更以為是多了一個累贅,然而幾趟貨程下來,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真幸福啊,我先來燒水。」小李子加添柴火,期待地道:「等大姐回來,就可以下面疙瘩了。」

  「最幸福的就是祝福我啊,總算有空跟各位大哥學送貨了。」祝福畢竟年紀最小,還是得乖乖準備好麵團等悅眉回來。「不好意思,讓大家吃了我那麼久的面疙瘩,原來可以煮出像大姐煮的那樣美味啊。」

  「有這樣的大姐真好。」老高懶洋洋地歪在羊皮帳裡,探出一個頭;他雖然是夥計中年紀最大的,但也跟著祝福喊悅眉一聲大姐,只因為她處處表現就像一位大姐,將出門在外的大夥兒照顧得妥妥貼貼的。

  羊皮帳裂了,她瞧見就拿出針線補好;只灑點鹽的面疙瘩,多了美味的野菜和配料:以前大家只喝一味的茶葉,現在她還會添點菊花、桂花、梅子的口味。她的能力不止如此。她人小,力氣倒不小,搬貨絕沒問題,可只要她一動手,九爺就瞪眼;再說了,一群大男人也不能昧著良心讓小姑娘做這等粗重工作,所以頂多就喊她做拿手的打結活兒。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裡,兩匹馬兒並轡緩緩歸來。

  悅眉神色愉快,專注地駕馭小白馬的腳步,讓晚風吹亂的髮絲披在她的肩頭上,為轉黑的夜空添上一抹柔意:而祝和暢卻是板著一張比石頭還硬的臉,騎著大黑馬欺近小白馬,兩眼死命盯住,一雙手蠢蠢欲動,似是怕若有什麼意外,他可以立即扯過韁繩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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