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已經許久不見的上官甫,哀傷的情緒頓時一掃而空,彷彿已經快相思成疾的她立刻飛奔到鏡前,卻在鏡子裡看到一個瘋女人正瞪著她。
她驚嚇得幾乎快跳起來,半晌才察覺到,鏡子裡那個模樣亂七八糟的可怕女人就是她自己。
「雙冬、雙冬,快來幫我梳……」她火燒屁股似的喊著,一轉頭,空蕩蕩的房間讓她的話戛然而止,這才記起來雙冬到廳裡去替她探消息了。
絮兒勉強按捺下浮躁的情緒,認命地轉身面對鏡子裡的瘋女人,打算把頭上那個活像是被風肆虐過的「鳥窩」重新梳理好。
她拆下髮簪,賣力將髮髻解開,拿起梳子替自己梳發,然後學著雙冬的動作俐落將一頭又黑又長,比東城那家老店舖賣的上好黑緞更烏黑柔亮的長髮給綰成髻。
「該死!」她不耐地咒罵。平時看雙冬替她梳發、綰髻是那樣熟練俐落,讓她以為梳個髻再容易不過,沒想到,一頭好不容易梳亮的長髮,又被她給抓得亂七八糟,高貴優雅的花髻被她梳成了雞窩。
懊惱的丟下梳子,她再度支起下巴,對著鏡子裡的瘋女人乾瞪眼。
「小姐、小姐……上官老爺來了!」
急促的腳步聲遠遠從門外而來,雙冬慌忙的聲音此刻卻宛如天籟。
上官甫來了?絮兒眨了眨大眼,還怔愣著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可終於來了!」呆坐在鏡前的人兒興奮地一骨碌跳起來。
上官甫人已經來了,不惜擱下衙門裡繁忙的公務特地來祝賀她的生辰……她甜蜜蜜的想。
「小姐,上官公子他──」
「我知道、我知道!」絮兒揮揮手,不耐打斷她。時間緊迫,她哪有時間聽雙冬廢話,她要以最美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讓他眼睛為之一亮。
「雙冬,快來幫我梳發!」她急急催促著。
「是!」雙冬平時傻呼呼的,但在這時候倒也伶俐,二話不說立刻拿起梳子,替主子綰起一個完美得無懈可擊的雲髻。
「小姐,好了!」雙冬滿意退開身子,看著容光煥發的主子。
絮兒滿意地審視鏡子的自己,因興奮與期待而酡紅的臉蛋、閃閃發亮的雙眸,被整齊綰起的烏黑髮絲閃耀動人的光澤,直到視線觸及額際那個月牙形的疤痕──
「不成、不成,快替我換個發樣,把這疤給遮住!」絮兒著急嚷著。
「是!」其實雙冬覺得這道疤痕一點也不影響小姐的美,但既然主子這麼吩咐,她也只能聽命行事。
「小姐,你額上這疤是怎麼來的?」雙冬終於忍不住問。
打從小姐十歲她就進府了,當時小姐額頭上就已經有了這道疤,只是一直以來她礙於下人的身份,從不敢多嘴亂問。
「這疤……我不知道!」絮兒茫然地搖頭,腦子突然陷入一片空白,好似有團迷霧塞在腦中。她感覺自己好像遺忘了某件很重大,潛意識卻又害怕去回想的事。
「或許是小姐小時候頑皮破的相吧!」雙冬偷笑著。
「大概吧!」絮兒聳聳肩。
雙冬俐落地替主子換了個花髻,一個從額前巧折至後的髮束巧妙地遮住疤,卻又增添了些許成熟的韻味。
「小姐,這樣可好?」最後將髮簪綴上髮髻,雙冬小心問道。
「好極了,這些賞你!」對於鏡子裡截然不同的自己,絮兒顯然更加滿意,隨手抓了把碎銀就塞進雙冬手裡。
「謝小姐!」雙冬喜孜孜地道謝,開開心心將幾個碎銀放進袖袋裡。
「甫哥哥一定會大為驚艷!」絮兒興奮得喃喃說道。
上官公子?這幾個字讓雙冬驀然回神,對了,她差點就忘了。
「小姐,其實上官公子他──」
驀地一陣疾風掃過,等雙冬回過神來,方纔還在眼前的小姐早就不見人影。
不、不會吧?這下誤會大了!
「小姐、小姐!」雙冬一驚,拎著裙擺急忙追出去。
絮兒三步並做兩步衝進大廳裡,一雙大眼焦急又難掩欣喜地在滿是來客的宴客廳裡來回搜尋,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絮兒,你可來了!」一見到寶貝女兒現身,柳老爺忙不迭嚷了起來。「雙冬那丫頭一走就沒了影,我還以為她偷懶去了哪……」一番叨叨絮絮之後,又趕忙拉著她,要替她引見幾位貴客。「來來來,快來見見錢少爺、闕少爺跟賈少爺……」
「爹,甫哥哥呢?」絮兒像是沒聽到似的,拉著他爹急急問道。
「這……咳咳……絮兒,這兒還有客人呢,還不先見過幾位公子,別失了禮數讓人笑話了。」柳老爺尷尬著老臉,輕咳著提醒她還有貴客在場。
絮兒不情願的轉過頭,目光一對上他們,幾名公子哥爭先恐後全擁了過來。
一股濃重的油粉味撲面而來,害她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大噴嚏。
「絮兒小姐,你沒事吧?」
一旁幾隻油頭粉面的蒼蠅見狀,紛紛討好地遞上手巾,兩眼還不忘鉅細靡遺的將她渾身上下都一併「關心」個夠。
見那幾雙色瞇瞇的目光直盯著她看,絮兒心底有著說不出的厭惡。
「不必了!」她嫌惡地捂著鼻子,拒絕接下任何一條香得嗆死人的手巾。
「絮兒小姐千萬別跟我們客氣,這些手巾能貼上您美麗的臉龐、嫣紅的小嘴,是小生們三生有幸啊!」
卻是她的不幸──她在心底嫌惡補上一句。
她不是客氣,而是不屑,這些粉面蒼蠅個個淨往臉上貼金,難怪她一見他們就覺得刺眼。
哼!她才懶得搭理這些庸俗可厭的粉面蒼蠅。絮兒傲然一轉身才發現,柳老爺不知何時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這果然是爹爹的詭計!她在心底忿忿罵著。
不料幾隻粉面蒼蠅除了一身的粉味嗆死人,臉皮也是不尋常的厚,硬是巴在她屁股後頭嗡嗡叫,趕也趕不走。
「拜託你們不要再跟著我行不行?」她受不了地說道。
「絮兒姑娘別害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天經地義。」瘦蒼蠅自以為有學問地說道。
君子?這兩字差點沒教絮兒把午膳給吐出來。
「是啊,『男歡女愛』何過之有?」另一個看來腦滿腸肥的粉面蒼蠅滿腦子全是油水。
絮兒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這只肯定滿肚子草包的粉面蒼蠅,明明肚子裡沒半滴墨水還敢亂用成語,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沒錯、沒錯,我們可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絮兒小姐就在燈火闌珊處啊!」第三隻粉面蒼蠅搖頭晃腦賣弄著文才。
「絮兒小姐,在下錢鏗。」那名瘦弱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跑的公子哥,深諳打鐵趁熱之道,涎著笑介紹自己。
錢坑?看他那身衣裳不是昂貴的配玉,就是縫著金光閃閃的金絲,家裡沒有個錢坑可堆不出這樣俗不可耐的排場啊!
絮兒冷凝著臉沒答腔,孰料另一個人又緊接著開口。
「在下叫賈政經,幸會了!」
假正經?絮兒皮笑肉不笑的轉頭上下打量另一名胖得過火的公子哥,一張肉包似的肥厚大臉堆滿慇勤笑意,但那雙跟身材不成比例的芝麻眼裡頭淨是輕浮,果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絮兒小姐,在下闕德。」另一名公子哥不甘被冷落,拚命擠到絮兒面前來。
缺德?絮兒終於忍不住噗哧一笑。
這一笑,震撼力直逼楊貴妃的回眸一笑百媚生,更把在場三名公子哥給迷得不知天南地北。
「久聞小姐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錢某三生有幸。」
「是啊、是啊!」
「可不是嗎?!」
其他兩隻應聲蟲立刻跟著附和,點頭如搗蒜。
三生有幸?
她冷笑環視眼前三個男人,這句話說得倒也貼切,算他們有自知之明。
這些癩蝦蟆想吃天鵝肉,門都沒有!斜睨三人一眼,她倨傲逕自轉身而去,她忙得很,可沒空看三隻粉面蒼蠅雜耍。
「絮兒,回來啊,你要上哪兒去?」突然間,柳老爺不知打哪兒又冒了出來,滿頭大汗在後頭急切喚著。
真稀奇,在這種春寒料峭的三月天竟然還會流汗!絮兒瞥了她爹一眼,絲毫不顧他的狼狽,殘忍地想道。
帶著幾分生氣、幾分賭氣,她假裝沒聽見,兀自在賓客裡找尋上官甫的身影。
「柳老爺,絮兒小姐她對我們沒個好臉色哪!」
「是啊,好像很討厭我們似的。」
「簡直像是拿咱們的熱臉去貼冷屁股……」
幾隻鎩羽而歸的粉面蒼蠅,在柳老爺耳邊嗡嗡叫著訴委屈。
女兒完全不給他半分面子,教柳老爺氣得吹鬍子瞪眼,一張老臉簡直不知道該往哪裡擺。
但絮兒可管不了那麼多,現下除了上官甫,她誰也不想見。
「世伯!」好不容易在宴客廳一角看到熟悉的身影,絮兒迫不及待奔了過去。
「絮兒啊,生辰快樂啊!」上官老爺一看到世交的掌上明珠,臉上立刻揚開一抹寵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