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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湛露

  「沒有。師妹怎敢跟師兄作對?只是黑白顛倒的事情向來是師妹最不齒的。」她迎視著他的眼,沒有退縮。

  他的黑眸一緊,「你說我黑白顛倒?」

  「舌蘭香之事分明是我對。」

  「無以為憑。」

  「老師的話就是證據。」

  「老師?」公孫心中明白,之前老師曾經說過一句「毒藥豈是隨便可以聞的」,便是印證了她的說法屬實,但是在她面前他又怎肯認輸,於是蔑笑,「老師可不曾說過什麼你對我錯的話。」

  他站直身子,揚聲道:「幾位師妹,天氣悶熱,我們還是到荷花池去吧!老師明日要講以花入藥,第一樣講的就是荷花。」

  「知道了。」女孩子們紛紛回屋去拿了絹傘,互相招呼著、調笑著,簇擁公孫離開。

  一些男孩子雖然也想跟仇無垢說話,但是公孫臨走前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嚇得他們不得不縮了回去,也跟到荷花池去了。

  「真清靜。」仇無垢笑咪咪地仰起臉看著天上燦爛照耀的紅日,問道:「你天天這樣賣力地燒著,不怕有燒盡自己的一天嗎?」

  面前忽然映出一片陰影,老師的聲音響起,「無垢,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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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間小小的密室裡,老師將一本書放到仇無垢的面前,「這本書,限你今晚看完。」

  仇無垢困惑地望著他,「您為何要私下送我書看?」

  「你來我這間小小的醫館,不就是想學到些真本事嗎?」老師的眼睛從未像此刻這樣炯炯有神,「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出身來歷,但是這些日子以來經我觀察,除了公孫,你是資質最好的學生,只是你入門晚,我不能在人前偏私對待。」

  提到公孫的名字,仇無垢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老師真的覺得公孫的資質很好嗎?今天他……」

  「我知道,其實你們在屋內說的一切我都有聽到。公孫並不算說錯話,只是他沒有讀過《古草書》,所以知道的沒有你多罷了,而《古草書》中多記載毒藥的配製方法,我平生行醫最不屑用毒之人,怕他看多了這種雜書,醫者心不再純淨,因此禁止他閱讀此書。」

  「不讀這些書,萬一以後遇到中毒的患者,他該怎樣醫治?」她不理解老師的用心,「毒和其他病痛有何不同?」

  「所謂的病痛是天定,是人體陰陽五行內外不協調所引起的,然而毒藥卻是由人所調配,那份歹毒的用心更甚於任何病痛。」老師長長歎息道:「當年我的妻子就是中毒身亡,即使我用盡所有的辦法也沒能為她解毒。」

  她笑道:「老師您錯了,能下毒的並不僅僅是人啊!毒蛇、毒花、毒草,到處都有毒,而這些毒的使用也不全是為了害人,有時候是為了自保,就好像如果人不侵犯毒蛇的領域,它也不會主動傷人一樣。」

  老師深深看著她,「無垢,你對毒藥似乎特別地偏愛?」

  仇無垢回答,「我既然到老師門下來學醫,首先就要知道自己想治什麼、能治什麼。如今江湖上使用毒藥者日益增多,若是連最普通的毒藥都不能解,還怎麼行醫積德?說出去,誰會信我是一代神醫江紹的弟子呢?」

  江紹很吃驚地看著她,不相信這番話會是出自一個稚齡女孩子之口。

  「或許你說的對!」江紹歎息,「當年我妻因毒身亡後,我已心灰意冷,什麼神醫的名號早如過眼雲煙,成了笑談。難得你小小年紀能有這樣的抱負志願,但願將來你和公孫能做出一番作為來。」

  「又是公孫。」她蹙眉不悅,「這個人生性輕浮,又好誇誇其談,恃寵而驕,仗美而傲,將來未必能有什麼成就。」

  這回換江紹笑了,「你對他似乎有偏見?」

  「並非偏見,只是在無垢眼中,他便是這樣的一個人。」仇無垢堅持自己的意見。「我知道公孫家學淵源,祖上三代都是開醫館,活人無數,但是……」

  江紹打斷她的話,「你也知道公孫出身不凡,那你是否想過以他的家學,何必委屈自己到我這破落的小醫館來,一讀便是五年?你可曾聽他提起自己的家世,刻意炫耀,或是對如今的處境咳聲歎氣、怨天尤人?」

  「我……」她有點語塞了。

  「有空的時候多跟公孫探討一下醫典,他進門比你早,看過的書也多你無數。其實今天他要是故意想在學問上壓你一頭也並非不可能,只是你們之間要互相謙讓才好,我不想看到同門相爭的事情在我的門下發生,知道嗎?」

  江紹最後一句話非常正色,讓仇無垢不得不低頭應道:「是,無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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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師送她書讀,卻限她一晚上讀完,這讓仇無垢實在有點為難,她想起在學院的蓮花池那邊有間閣樓少有人去,到了晚間如果在裡面點盞小燈,正是讀書的好地方。

  入夜時分,同學們都已睡了,她悄悄地離開房間,一路沿著水岸走到閣樓旁。

  閣樓內有些醫典,平時偶爾也有學生到這邊借書閱讀。

  今夜月光很亮,她沒有點燈,藉著月光直接走上閣樓。她的腳步踩在閣樓木梯上所發出的聲音,在夜色下聽來甚為詭異,即使她不算膽小,但女孩子本能的恐懼之心還是讓她屏住呼吸,一步步走上閣樓。

  「什麼人?」突然在閣樓上響起的男聲讓她幾乎跌下樓去。難道真的有鬼?!

  但片刻後她認出這個聲音,秀眉擰起——是公孫?

  「到底是誰?」那有金子般光澤的嗓音因為月色而更加明麗,又有著幾分不耐煩的躁動,椅子推移聲響起,他已經站起身朝這邊走過來了。

  她乾脆大步走到樓板上,回應道:「是我。」

  「你?」一盞小小的油燈在她眼前晃了晃,燈後是公孫詫異的表情,「你來這裡做什麼?」

  她掃了眼他身後桌子上攤開的書,「跟師兄一樣,來讀書而已。」

  閣樓上地方很小,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都被他佔了去,她只得走到一扇窗子邊席地而坐,攤開老師給的那本書,自顧自地讀起來。

  公孫舉著那盞油燈,默默地佇立片刻,悶聲道:「看來師妹的體質真是異於常人,跪了三個時辰居然還有力氣半夜讀書?卻不知道是哪位先人的大作,可以讓我們的小師妹如此廢寢忘食呢?」

  仇無垢在月光下看書雖然有些費勁,但是還能將就。時間緊迫,如果一會兒烏雲遮月就什麼也看不到了,因此也無心跟他鬥嘴,低頭隨口回答,「不過是旁門左道的野書,入不了師兄你的眼。」

  「倒也未必。師妹何必藏私呢?如果只是本旁門左道的野書,師妹也不必在半夜時分借月光而讀,如此辛苦了。」他向前走了幾步,又停住,自語似的哼笑,「這妙手醫館中能有多少書是我沒讀過的?」

  他退了回去,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專心讀著他的書。

  夜色下,兩人相對而坐,誰也不和誰說話,一個借月色,一個憑燭光,都讀得津津有味。

  但是心神難免偶爾飄搖,一章結束之時,仇無垢偶爾悄悄地看向公孫一眼。真是她對這個人有偏見嗎?

  以前她只當他是世家子弟,一身的驕矜之氣最讓她看不慣,但沒想到他會深夜讀書如此刻苦,心中對他的輕蔑之意不由得也收了些。

  冷不防他那頭也像是剛剛看完一頁,視線無意識地投過來,與她碰了個正著,她想躲也來不及了。

  「師妹有什麼話要說嗎?」他主動開了口,只是唇邊的笑容很礙眼,還是那副冷冷的嘲諷之態,彷彿他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師兄。

  「只是想知道,為何堂堂公孫世家要將師兄這樣天賦異稟的少年俊傑,送到這間小小的醫館來學習。」

  既然他讓她問,她就索性拋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

  他的回答完全是在打太極,「因為這裡有在公孫家學不到的東西。」

  原本就料到他不會說真心話,仇無垢淡笑著又垂下頭去看書。

  但他似乎並不想結束話題,「師妹是哪裡人?為何要來老師這裡學習?」

  「我家鄉是個小地方,家父仰慕老師的才學,所以送我來這讀。」她的視線有點模糊,看向窗外——果然,月光已經暗淡下去。唉,才剛剛讀了半本而已,難道就要沒看完還給老師了嗎?真是捨不得。

  她輕輕歎息一聲,站起身來。

  「師妹要走?」他叫住她,「既然都是求學之人,何不共舉一盞燈?這也算是一段佳話呢。」

  他挑釁似的目光讓她頓住腳步,似笑非笑道:「師兄不怕我看到什麼不該看的秘笈?」

  公孫將書皮攤給她看,「《金石經論》。你若對這本書也有興趣,不如坐過來一起參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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