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海棠不疾不徐的叮嚀聲打斷了連駿的思緒,他趕忙回神,繼續用早膳。在連駿用早膳時,辛海棠不曾偷閒,一眨眼便見她端著洗臉水入房,以便他膳後梳洗,一眨眼,又見她拎了件他的衣袍出來補補錠線處,再一眨眼,她已經走出屋外。
總之,在連駿用完膳前,她已經清理好連駿的鞋襪,以便他穿用。
好吧,在拚得一番媲美家族名聲的成就前,他還是先把她這俐落的手腳學起來!實在讓人歎為觀止啊。
「海棠兒,其實你有三頭六臂吧?」連駿在一切都打點好,被辛海棠送出門前忍不住回頭感歎道。
「駿少爺您愛說笑,奴婢是人不是妖。」辛海棠福身行禮。「您路上小心。」
時刻還早,連駿已經抵達兵部公府的大門前,按照規矩接受守門衛兵的檢查。
理應檢查的身份證明有兵部公府發給的通行牒文、兵部文書生員身份證明以及當旬值日文生證明,待全數檢查過後,連駿才得以踏入兵部公府。
他熟門熟路的來到一間大廂房,便開始進行值日文生首要的職務……打掃週遭、整理卷宗、準備當日將使用的文房四寶。
待他將室內每個角落皆掃淨,筆墨紙硯皆擺妥在桌上後,其他同僚才陸續報到。
「早啊,阿駿。」
「早。」
「當旬是你值日?」
「是。」
「早啊……」眾人彼此寒暄,整衣就座。
當報時的大鐘傳來響亮的鐘聲,昭告眾人工作的時間已到,兵部公府內登時陷入另一種緊張的氛圍。
兵部的職階簡單分明,以兵部尚書為主,下設三名軍司侍郎、五名主簿,以及若干名文書生員。
兵部公府設於京城,另有設於各地驛站的總站處以便與駐守皇朝各關卡的兵將定期聯繫,傳遞例事公文,遇有緊急軍情時更能以快騎傳訊,平日則與皇宮侍衛隊密切配合,負責皇宮的戒備。
像連駿此等文書生員的工作便是負責這些地方的公務文書往來,他每天都要經手來自邊關各式各樣的書信,而且每天都覺得無比新鮮有趣。
怎麼說呢?就像他此刻正在審閱的這份北方守將的定期軍情報告——
……前略,那些韃靼人沒啥動作,老子是耳說他們的果王因為王后死了,一直很難過……
看到最後,連駿不得不用力咬住下唇,才不會對這篇白字連篇的報告大笑出聲。
北方守將姓熊,因為其魁梧碩大的個頭被人戲稱為「熊將」,而這個熊將識字不多,偏偏又喜歡把報告寫得特別長,「笑果」也就跟著只多不少。
忍笑之餘,連駿迅速俐落地將這篇報告白字訂正,重新潤筆謄寫在空白的卷宗上。
……前略,韃靼軍隊目前並無特別動靜,末將聽聞消息,韃靼國的王后去世,國王備受打擊而無心於國事……
這些卷宗接下來將緘封呈給皇上過目,待皇上批奏後或下旨行事,最後歸收於兵部公府的文庫中,作為情資保存。
沉浸於工作中,連駿並未注意到時光流逝,直到報時的鐘聲再次響起,他才發現已是正午。
「放飯羅!」
「休息、休息!呼,手真酸,好累喔……」
交談聲登時充斥整間辦公廂房。筆墨暫擱,這些生員三三兩兩成群結伴,準備好好利用這段休息時間去附近用膳,或等著家裡的人送來飯菜。
「阿駿,兩條街外的轉角有家新開張的小餐館,要不要一起去試試味道?」兩名一高壯一瘦小的生員走到他桌邊邀約道。
「好,等我把東西收好。」連駿應聲時,手上的動作亦不曾停歇。
他先是將尚未使用的卷宗收好,將筆洗好掛回筆架上,最後將雙手的十指洗淨,動作乾淨俐落得教人驚歎。
「嘖嘖,阿駿你這手收拾的功夫真厲害,難怪每回你擔任值日文生的時候,所有的筆墨紙硯都整理得特別整齊乾淨。」
「有嗎?」連駿側首,有些驚訝地接受這番讚美。「收個東西而已,誰收拾都沒差吧?!」
「怎麼會沒差?像我就從來不知道要怎麼樣把卷宗捲好。」瘦小的文書生員名為林一郎,有點兒恨恨地道。「那該死的紙張從來不聽我的話。」
「紙不聽你的話,會有我的問題大嗎?」這回換高壯的文書生員越楠生開口,他從大大的蒜頭鼻中噴氣哼道:「我的每一支筆都不肯從我命令,要它們把字寫端正,卻偏偏要扭給我看,害我不得不費天大的力氣才能把字寫好……啊,我要怎麼樣才能讓它們乖乖聽話呢?」
「宰了一支,殺雞儆猴。」林一郎馬上提出建議。
「啊?」連駿瞠視著他認真的神情。
「嗯,宰了一支啊……」越楠生雙臂交疊於胸前,一副慎重考慮的模樣。
「你們不是開玩笑吧?」連駿難以置信地問。
「喔,我們當然是……」林、越兩人齊聲道:「在說笑啊!哈哈哈……阿駿,看看你那個表情!」
「你們……」連駿知道自己果真被戲耍了,臉色一時之間自然不太好看,但很快便和緩下來,最終只剩一臉無奈的神情。「這樣很好玩是嗎?」
「對呀!」兩人還是異口同聲應道。
連駿登時有種哭笑不得之感。「這樣哪裡好玩?存心招惹我生氣而已。」
「就是想招惹你生氣啊。」林一郎說得毫無遮掩。「我們從沒看過你生氣
的樣子,所以很好奇啊。」
「嗯、嗯!」越楠生跟著猛點頭。
話說這批新應試入兵部公府工作的文書生員,數個月相處下來,就算談不上熟絡,但對彼此的瞭解還是有的,林一郎和越楠生無意間發現,所有的人之中,就只有連駿始終笑臉迎人,無論工作再如何沉重乏味都不曾抱怨過,實在讓人好奇。
「阿駿,其實你不是人吧?」林一郎往連駿的肩膀拍了拍。
「什麼?」連駿再次被嚇著。「我不是人?」
「是神仙吧?只有神仙脾氣才會那麼好。」越楠生也往他另一側的肩膀拍了拍。
「真是夠了!」連駿翻了個白眼。「我沒事幹嘛發脾氣給你們看?我在兵部公府裡工作愉快,又與你們頗談得來,家裡有人貼心伺候著,怎麼會有機會發脾氣?」
「話不是這麼說。其實我啊,第一眼看見你就有種感覺,你是出身於那種用膳都有人幫忙端碗,愛怎麼發脾氣都行的富貴人家吧?可是你卻一派和氣有禮,著實教人意外,所以今天才一時興起想招惹……好吧,說是想試探你就是了。對不起。」林一郎終於道出自己現下這番言行背後的原因,正色致歉。
連駿大方接受他的道歉。「沒關係。其實你也沒有說錯,我小時候有一陣子脾氣的確不好,老愛生氣。」
「那你的自制能力不錯,現下脾氣都控制住了。」越楠生亦跟著道歉,同時說出觀察後的感言。「不然就是你只在你最信任、最有安全感的人面前,才會放縱自己的脾氣吧。」
第5章(1)
「我今晚不想吃辣的菜色。」連駿瞪著桌上的紅椒雞丁。
「是,奴婢馬上換過。」辛海棠二話不說的將被他點名嫌棄的菜色撤下,之後再換了道口味清淡的水煮白肉。
「桌上有灰塵。」連駿的指尖抹過桌角。
「是,奴婢這就擦乾淨。」辛海棠說話時,已迅速擦抹整個桌面。
連駿的雙眼瞇了瞇,提出更多更刁鑽的要求。
「我現下突然想沐浴……不,還是先喝碗湯暖暖胃……什麼筍乾湯?我不想喝那個……夫,好像有顆小石子跑到鞋子裡去了!」
但無論他的要求有多刁鑽,辛海棠總是從容自在的應付著。沐浴也好、臨時想更換菜色也罷,最後甚至跪在他跟前,不嫌髒穢地為他脫鞋淨足。
「你……為什麼肯做到這種地步?」連駿被震懾了,腦海中不由得回顧過往。「自你一開始服侍我,就麼必恭必敬,任勞任怨……」
「這是奴婢的本分。」她迅速答道。
「即使是面對我種種不合理的要求?」
「合理的要求是奴婢的本分,不合理的要求是奴婢的磨練。」她更迅速地答道。
「……你覺得這是你的磨練?」連駿瞪著她的發頂,只覺一股火氣自內心深處竄燒。「我,是你的磨練?」
稍稍遲疑了下,辛海棠仍點頭應道:「是。」
「而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盡你的本分?」他再問,聲調更加沉冷,與內心不斷竄燒的火氣形成強烈的對比。
「是。」這回她仍很快的應聲,但不免迷惘,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更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
只是,她還來不及詢問,連駿已經將心中無以名狀的怒火化為實際行動表達出來。
「親。」他將腳抬起,逼近她眼前。
辛海棠一驚,抬頭迎視他因怒氣而備顯冷厲的俊美臉孔,他鳳目中的銳芒如無形的匕首剌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