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會被辛海棠一字字、一句句的回應傷了心。
想想她說了些什麼?她說他是她的磨練?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盡本分?那若是換個男人做她的主子、她的少爺,她照樣會無微不至的服侍對方,為他暖床?因為她是那個男人的貼身丫頭,是嗎?
重重的抹把臉,連駿慎重的朝一臉納悶的她道:「海棠兒,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有朝一日,你我不再是主僕,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他是試探著問,辛海棠的反應卻極大,血色再次自她小臉上褪盡,瞠大的雙眼裡緩緩浮現淚光,貝齒緊緊咬住下唇,直到滲出些微血絲。
「……駿少爺是想趕奴婢走?」像被掏心剜肝,她好半晌後才問得出這一句。
「不,我怎麼可能趕你走。」連駿急急反駁道。「相反的,我希望你能夠一直陪伴在我身邊。」
「只要駿少爺不嫌棄,奴婢本來就願意一直服侍您呀。」辛海棠不明白他何必刻意強調這件事。
「不,我不要你只是服侍我。」連駿臉紅許久,才忍著羞臊把話說完。「我希望你是因為喜歡我連駿這個人,才會願意留下來,一直在我身邊服侍。」
他自認把話說得夠明白了,辛海棠卻仍然沒有聽懂。
「奴婢自是敬愛您,自願服侍您的,這有什麼問題……」
「不是!」她話未竟,便教連駿急急地打斷。「我又不是那種七老八十的長輩,你敬愛我做什麼?更何況你會跟一個長輩歡愛嗎?不,我是說,我年紀甚至還比你小了一些,與其說是像長輩,還不如說像弟弟一樣……」
「像弟弟一樣?」辛海棠的嘴角顯得有些僵硬。「呃,請恕奴婢無法想像……」
「是無法想像,算我舉錯例子。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連駿一提到重點,臉色又開始泛紅。「重點是……」
「是什麼?」他支支吾吾的模樣教她不由得跟著屏息,靜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喜歡你,是那種男人對女人的喜愛!郎情妾意你懂嗎?我喜愛你,是想娶你為妻的那種喜愛!」有點混亂、有點慌張,但連駿終於把想說的話全都說出口。
語畢,他大口喘息的模樣很是狼狽,但雙眼仍緊緊盯著辛海棠。
她對他這樣的一番告白,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但見辛海棠先是一臉愣然,既而回神領悟,雙頰浮現一抹聽聞男子告白後的羞赧紅暈,可是下一眨眼,取而代之的卻是驚惶蒼白的神色。
「駿少爺!您在胡說些什麼呢?您怎麼可以喜愛奴婢?這是萬萬不可以的!」
「你是干了殺人放火還是燒殺擄掠的勾當?」連駿問道,見她搖頭,他才繼續說下去,「那還有什麼理由阻止我喜愛你?」
「因為……因為奴婢是奴婢啊!」辛海棠急急地提醒道。「主子怎麼能娶奴婢,那會作踐了您的身份。」
「我不在乎。」
「奴婢在乎啊!」她低呼,不明白他說出「我不在乎」時為何竟是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他難道沒想過世俗眼光將如何看待他嗎?
「奴婢是絕不允許他人蔑視您的。」
或許尋常人家主僕通婚,世俗的眼光會較為寬容,但連駿是何許人也?連家的名聲豈容毀壞?別的不說,連老夫人及荷夫人那一關肯定就過不了的,怎麼可能讓一個奴婢嫁入連家大門?
定定神後,辛海棠以乞求的語氣道:「駿少爺,奴婢方才一定是聽錯了,才會以為您說了些什麼不該說的話,是吧?」
連駿很想馬上回答一聲「不對」,但他不曾聽過她以這般驚惶失措的乞求口吻說話,反倒教他打消了主意。
他張臂傾身將震驚過度而顯得僵硬無比的辛海棠抱個滿懷,讓她的小臉枕上他的胸膛。這樣的守護姿態顯得如此天經地義。
「是,你說什麼都對。你身子還很虛,現下我們別談這些。乖,閉上眼睛睡一下吧。」
不過,此時此刻起,連駿已下定決心,無聲的扭轉了兩人之間的主僕關係,他對自己起誓,他就是要定了這個小女人,要娶她為妻,無論是誰阻撓,即使是辛海棠本人抗拒,他也不會放棄。
第6章(1)
辛海棠並不知道連駿心中立下了什麼樣的誓言,她知道的是,連駿對待她的態度變了,而且變得她不知該如何面對,或者應該說,她不知該不該面對。
經過一陣時日的臥床靜養,辛海棠總算獲得連駿的允許下床活動,但他還是不准她操持家務,連條手絹都不准她動手清洗。
辛海棠眼巴巴的看著鄰居大娘洗衣,當她試圖靠近衣簍子想晾衣裳,便馬上被對方笑呵呵的阻止。
「你在休息養傷不是嗎?你家少爺心疼你,捨不得你費力幹活兒,所以就交給我這個老婆子來做,賺點工錢吧。」
「這又不是什麼花力氣的活……是說,駿少爺究竟付你多少工錢?」辛海棠忍不住問道。
在鄰居大娘說出價碼時,她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再也合不了嘴,一直維持著那副嚇呆的模樣直到連駿下工回來。
連駿先打發鄰居大娘離開,才回頭端詳辛海棠像是受到什麼打擊的神情。
「你怎麼了?」
「奴婢受驚了。您……竟然以高出三倍的價碼請人來做家務?那得花上多少錢啊,太浪費了!」過度的震驚加上疑惑,教她一時忘了主僕分際,衝著他氣急敗壞地道。
「這三倍價碼是我一開始就提的,我當然知道會花上多少錢,不過,能換得那位大娘立刻上工,將家裡打點得井井有條,那麼這筆錢付得便值得了。」
「可是、可是……」辛海棠還是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相較於她的氣急敗壞,連駿便顯得冷靜如常,甚至好整以暇的挽起她的小手往飯桌走去,一邊建議道:「你肚子餓了吧?用完膳再來聊這件事可好?不然大娘準備的飯菜都要涼了。」
「不,用膳事小,奴婢想跟您說……等等,駿少爺您不能這樣牽奴婢的手,這不合規矩。」
「我是主子,什麼規矩都是我說了算,我就說牽你的手才是符合規矩之事。」連駿帶著她,欲在飯桌前落坐。
「不對,奴婢應該要站著好服侍您用膳的。」辛海棠不肯跟著坐下,同時暗自決定,就算他下令,她也不會服從的。
連駿透過她抿緊雙唇的小動作看穿她的思緒,立刻露出帶著點乞求、帶著點無辜、帶著些難過的神情,再以刻意壓得低沉沙啞的嗓音輕柔地道:「海棠兒,坐下來……拜託?」
聞言,辛海棠宛如中了蠱毒般,當她還迷迷糊糊時,人已經乖乖坐在桌邊。
連駿趕忙為她夾菜。
「這道蔥炒肉絲可合你的口味?」
「嗯。」
「豆腐芙蓉湯呢?」
「嗯。」
「紅燒鯽魚呢?」
「嗯……不,駿少爺,怎麼是您為奴婢夾菜?快住手啊。」總算清醒回神,辛海棠急急欲起身,重拾為人奴婢應盡的本分。
「你不想吃我替你夾的菜嗎?」連駿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雙眼充滿乞求,無辜的、難過的凝視著她。「拜託?」
辛海棠暈暈然,再次像是被他下了蠱。
不幸的是,沒人現身出面拯救她,她也無力自救,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在他所製造出的迷人漩渦中愈陷愈深,直到再也爬不出來。
她沒救了。辛海棠想著,身為一名奴婢,她無法制止身為主子的他服侍她,而身為一名女子,同樣無法抗拒身為男人的他照顧她。
因為那種感覺真好,好得一切都像是天經地義……男人本來就該照顧自己的女人。
而女人又怎能不為這樣的男人傾倒?
或許以前她真的就只是將連駿視為主子,誓言盡忠,為他暖床亦無怨,但現下不行了,她無法再以過往的想法看待他。
他逼使她不得不面對自己深藏許久的心意,不得不打破「您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的想法,以一個女子的眼光,重新審視這個在她生命中極為重要的男人。
夜半三更,萬籟俱寂,將辛海棠擁在懷裡的男人睡得又香又沉,唯獨她清醒。她雙睫先斂而後揚,雙眼沉靜如水,澄明如鏡,清清楚楚映入眼前這張男性臉龐。
這張臉,在她眼中十年來如一日,卻又改變了許多。幼年時的他,俊美中帶著稚氣,但歷經這些年來的成長歷練,稚氣被從容神俊的氣息取代,教她幾乎都要忘了,他實際上還比她小了近兩歲的事實。
兩歲的差距,再加上主僕既定的分際,過去辛海棠還真不曾對連駿有過什麼不該有的想望,是連駿在某個夜裡,拉住她正忙著為他鋪床的小手,舉至嘴邊一吻,在她大感錯愕之際,以他那雙美麗的鳳目熱烈的、狂野的、殷盼的注視著她,就此注定了她的沉淪。
待她再度回神時,人已經躺在他的床上,所有的事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