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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季可薔

  「看什麼?」她彈指賞他額頭一記爆栗。「你以為自己在驗貨?」

  「豈敢!」他又笑了,拉著她在公園裡的長椅坐下,握著她柔若無骨的小手,那綿密潤軟的膚觸,美好得不像真的。「看來我們黑道大哥的情婦生活過得很優裕啊!你的男人一定捨不得讓你做一點事吧?」

  「那當然。」她似笑非笑地勾著唇。「我跟著他,可不是要吃苦的。」但也不是純粹享福。

  「我知道,是為了征服世界。」他溫柔地望她。別看這女人生得纖細嬌柔,骨子裡可是懷抱著一顆傲然不羈的野心。

  征服這個世界,成為黑夜的女王,讓所有自以為是的男人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那個日本的黑道老大,不過是她實現夢想的一個腳踏階而已。

  「什麼時候要離開他?」他鬆開她的手。

  她沒立刻回答,雙手像被遺棄似的,微微顫抖。「還不確定,也許明年,也許後年,總要等到他願意資助我開店的時候。」

  「嗯。」他點點頭。他知道趙鈴鈴一直想在日本銀座開一間高級俱樂部。

  「你呢?畢業以後打算做什麼?」

  「有個立委邀請我做他的助理。」

  「國會助理?」她訝異。「你要從政?」

  「我不是早就跟你們提過了嗎?」

  數年前,當他與趙鈴鈴以及另一個好友歐陽太閒還困在少年輔育院的時候,他曾經發下狂語,總有一天要成為這個國家的最高領袖。

  「你認真的?」

  他將右手握拳抵在左心口。「絕無虛言。」

  「為什麼?」

  為什麼呢?其實他自己也捉摸不定,幾番琢磨,想了想,或許是因為他對這個不公不義的社會很厭倦,覺得煩了。

  喬旋望向趙鈴鈴,她的眸子經常是水濛濛的,氤氳著迷離的霧,他常想那團迷霧後究竟還藏了些什麼?

  如果這個社會還有一點正義,當年她也不會因為失手錯殺一再強暴自己的繼父,而遭法官判決接受感化教育。

  「別問我為什麼。」他笑著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看在我們是朋友的分上,你會支持我吧?」

  「要我支持你?」她微歪臉蛋,瑩瑩水眸有一瞬間吐綻水晶般的光,唇畔微漾的笑意也清透猶如水晶。「不知道耶,你這種人從政會為國家帶來危難吧?我覺得太閒比較適合。」

  「太閒只想當律師。」他反駁。「我覺得我比他更適合當個政客。」

  「我就是這意思。」她拍手笑了。「你啊,就是個政客,怎麼想也不會變成政治家。」

  「這個世界哪來真正的政治家?」他絲毫不以她的嘲弄為忤。「就是要懂得當一個寄生蟲政客才能存活,才能爬到最高峰。」

  她不語,指尖揉著唇,深思地凝睇他數秒。「也對,有道理。」

  「從此以後,你走黑夜的小徑,我走白日的康莊大道。」

  「其實我們走的是同一條路。」

  「是一條路沒錯。」

  只是在錯身而過時,不能明目張膽地打招呼。因為黑夜與白日,理當是宇宙的兩極,不該有交集。

  「那麼,以後可能很難再相見了。」她低語。

  他聽不出那微啞的嗓音是否含著一絲遺憾。

  他再度牽握她的手,當指尖摸索著她纖柔的指節時,感覺掌心隱隱冒汗。

  落日隱在雲後,天色絛藍,眼前忽然一片迷離,心神恍惚,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見她櫻色的唇,在薄暮裡輕顫如花。

  他又吻了她。

  慢條斯理地,含吮那水潤的唇瓣,舌尖侵入,攫掬女性的口齒香,由淺至深的吻,在青藍色的黃昏,記憶著依戀的溫度——

  「喬!」

  輕快的聲嗓喚著他,喬旋回頭。

  是他的妻,葉水晶。

  她站在書房門口,身上繫著開著粉色櫻花的圍裙,笑容宛如陽光一般燦爛,齊額的劉海可愛地垂落。

  「今天晚上吃義大利面好嗎?」她問。

  他心弦一動。「為什麼是義大利面?」

  「忽然想吃嘛。」她輕輕揮舞握在手中的橄攬油瓶。「你不想吃嗎?燙得不硬不軟、恰到好處的麵條,灑點清香的橄欖油,調得濃膩黏稠的奶油白醬,新鮮的淡菜……對了,還得開一瓶白葡萄酒。」

  瞧她形容的,他聽了都食指大動了。

  「就吃義大利面吧?好吧?」她歪著螓首問。

  「好。」他應允。

  她甜甜一笑,輕巧地旋身,像只春天的彩蝶翩然飛去,她看起來總是那麼快樂的模樣。

  但她其實並不一直快樂的,曾經痛苦地想尋死,在兩人初相見的時候。

  她如人魚般果決地躍入深不見底的海裡,路過的他,震驚卻冷靜地將她撈回。

  「承煦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嗆咳著醒過來後,她在他懷裡傷痛地哭泣,那絕望至極的哀音,至今仍偶爾會在他腦海迴盪。

  承煦,她豁出生命熱烈相愛的戀人,也不惜以生命殉情。

  承煦最愛吃她做的義大利面,她曾如是對他說。

  「你相信嗎?那麼大的男人吃起東西來像個孩子!好像餓死鬼似的,怕別人搶了他的食物,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塞進嘴裡。」她誇張地形容戀人的吃相。「看他那樣吃,你會以為他剛經歷過什麼饑荒。」

  「因為你做得太好吃了吧?」他笑。

  「才不是呢!」她搖頭。「那時候我的手藝還很差,做出來的東西難吃死了,連我最親近的家人都難以下嚥,也只有他才會那麼捧場吧。」

  「肯定是因為愛。他很愛你。」

  「我想也是。」

  她經常像這樣對他傾訴自己與戀人之間的一切,笑著、哭著、懷念著,烙在心上的傷口,唯有與它和平共處,才不會那麼痛。

  她跟他說承煦,有時,他也跟她說鈴鈴……

  「對了,請她來家裡吃飯吧!」

  她驀地又翩然飛回書房,笑著對他揚嗓。

  他一愣。「誰?」

  「趙鈴鈴啊!」她笑得純真又甜美。「我一直很想認識她呢。」

  他怔住。「可是……」

  「我知道,她是酒店的媽媽桑,你不方便跟她公開來往,所以這是個秘密邀約,我會親自開車去接她,不會讓任何人看見,尤其是那些狗仔記者,這樣可以嗎?」

  他的妻似乎誤會了他的遲疑。

  喬旋苦笑。「這樣不好吧?水晶。」

  她淺淺一笑,來到他面前,玉手揚起,憐惜地撫摸他俊秀的臉龐。「我很喜歡你喔,喬。」

  「我知道。」

  不喜歡他的話,不會願意嫁給他,不會拿自己娘家的權勢財富全力支持他走政治這條路。

  「喬的好朋友,我也想認識,喬喜歡的人,我也會喜歡。」她一字一句,很認真地說道。

  他歎息,握住妻的手。

  暮色依然是藍的,令人迷惘的、帶著幾分憂鬱的、寂寞的藍。

  「我去做飯了!」她的手滑脫,倩影輕盈地淡出他的視界。

  他出神片刻,終於起身,跟進廚房,看著妻子忙碌的身影。

  如他所料,當義大利面起鍋裝盤,一顆晶瑩的淚珠同時由他的妻眼角碎落。

  思念,在這盤面裡調了清爽的鹹味,他會好好地吃,如同她失去的那個戀人。

  喬旋從酒櫃裡取出一瓶白葡萄酒,拿開瓶器旋開軟木塞,窗外黃昏已盡,酒香浮在暗夜的空氣中。

  他嗅著那隱微的香氣,想著他生命裡的兩個女人——

  一個不能愛,一個愛太深。

  番外篇之二:糖霜城堡

  小時候,媽媽跟她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在某個很深很深的森林裡,有一座很漂亮的城堡,城堡外牆是用糖霜砌的,銀白似雪,嘗起來甜甜的。

  「那個,可以吃嗎?」她驚奇地問。

  「如果全吃了,城堡不就垮了嗎?不過偷偷舔一口是可以的。」媽媽笑著眨眼睛。

  「那我想舔舔看!一定跟糖果一樣甜吧?會不會比糖果更甜?媽你說那城堡的顏色像雪,可是雪是什麼樣子呢?鈴鈴沒看過啊!」

  「所謂的雪啊,就好像從天上掉下很多糖霜,你想像一下,至於顏色嘛,就跟我們鈴鈴的皮膚一樣,這麼白,這麼好看。」

  「鈴鈴好看嗎?」

  「好看,是最好看的。」媽媽讚得很真心,而她笑得很開心。

  從那時候起,她小小的腦袋瓜裡,便悄悄萌芽了一個夢想,有一天,她一定要找到屬於自己的糖霜城堡——

  童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調的呢?

  趙鈴鈴恍惚地尋思,眼前一杯咖啡由燙熱喝成了冷涼,更添幾分難以言喻的苦澀。

  是從母親帶著她再嫁那天開始吧?不,或許更早,在她那個不爭氣的爸爸鎮日沉迷於賭博遊戲時,一切便有了徵兆。

  她呵護在心中的糖霜城堡,注定在太過鋒銳的現實中坍塌……

  「所以啊,你願意來嗎?」珠玉般的嗓音在她耳畔滴滴答答地滾動。

  趙鈴鈴揚眸,幾乎是疑惑地望向坐在對面的女人。

  葉水晶,喬旋的妻子,她毫無預警地出現,宛如春天的閃電,那麼突兀又激烈,預言著某種宿命。

  她到底來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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