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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1)

  強盜?!

  這是白秋霜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時腦袋裡閃過的本能反應。

  當他旁若無人,大剌剌的走進屋宇精美、氣派恢弘,被人稱為江南第一園林的江南織造總督,白浩然的家宅時,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都朝他集中。

  那人生得虎背熊腰、又高又壯,不但是濃眉大眼,還有一張大嘴,粗獷的長相與南方人截然不同。而那傲睨旁人,橫眉豎眼的神情,更是跟江洋大盜如出一轍,讓人看著就覺得心裡怕怕。

  粗獷的男人一步又一步,踩踏進白家大宅,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地上,重重釘入一根釘子,堅硬的青石磚,幾乎都要被踩裂了。

  那從容的態度,與難言的威嚇感,讓向來門禁森嚴的白府,就這麼被他長驅直入,沒有一個人想到該要將他攔下。

  直到他登門入室,毫不客氣的撩起滿是塵土的袍子,一屁股往紫檀螺鈿太師椅上坐下,逕自從果盤裡頭,抓起香蕉一根接著一根,把滿盤香蕉都吃得精光時,神色茫然的白浩然才猛然回過神來。

  「哪裡來的莽漢,竟敢擅闖我白家府宅?」他清瘦的臉上,顯露憤怒的神情,枯瘦的手重重往桌上一拍。

  男人不言不語,又從果盤裡頭抓起蘋果,送到大嘴邊喀嚓喀嚓的咬著吃。從早至今,始終心事重重,憂心如焚的白浩然,注意力首度從禍事上挪開,因焦慮而燃的怒火,總算有了發洩之處。

  「來人,還不把這傢伙給我轟出去!」他勃然大怒。

  眾護衛與家丁們,聽得老爺怒叫,這才回過神來,紛紛挽起袖子一擁而上,急著要把不速之客攆出門去。

  誰知道,男人連眉頭也沒皺一下,穩穩坐在太師椅上,只用腳尖略略撥了幾下,散落滿地的香蕉皮,全都溜了出去,神准的溜到護衛與家丁的腳下。

  咚!

  搶在最前面的那個護衛,率先滑倒。

  咚!

  第二個也滑倒了。

  咚!

  第三個也跟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轉眼之間,所有圍上前的人們,全都摔倒在地上,個個痛得呻吟哀叫、面容扭曲,全數無法起身。

  那男人僅靠著香蕉皮,就輕而易舉的,擺平白家的護衛與家丁。

  坐在紫檀大桌後的白浩然,氣得眼冒金星,雙手抓住桌上賬冊,揪得書頁都縐爛,整本賬冊就快被他撕了。

  「好啊、好啊,知道我白家有事,就連市井壞蛋也敢登門造次了。」他伸出抖個不停的食指,顫啊顫的指著對方。「再怎麼說,我還是江南織造總督,一旦官家知道你擅闖總督府,肯定要你人頭落地!」

  男人把蘋果都吃完後,才又挑起橘子來吃。

  「我就是官家派來的。」他一邊剝著橘子皮,一邊慢條斯理的說。「派我來的,還是個最大的官。」

  「啊?」白浩然驀地一愣。

  男人把江南特產的蜜柑,整顆塞進嘴裡,津津有味的咀嚼著,最後才把幾顆籽吐在地上。

  一聽到對方是官家派來的,白浩然的態度丕變,怒容立刻轉為笑臉。

  「敢問壯士,是哪位大官派來的?」他態度慇勤,跟先前截然不同。在官場上打滾二十餘年,他老早練就出,變臉比變天更快的本領。

  男人懶洋洋從懷裡,抽出一塊銅牌,說了四個字。

  「公孫明德。」

  轟!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如旱天雷響,驚得白浩然差點當場跪下。

  公孫家五代四相,輔佐皇家不遺餘力,如今的公孫明德更是護國良相、棟樑之材,肩擔重責大任,竭力恆保天下太平。他賞罰分明,深謀遠慮,更是天下皆知。

  「原、原原原原原原、原來,壯士是相爺派來的……」知道是相爺派來的人,白浩然臉色發白,立刻改了稱呼,莽漢升級為壯士。

  「沒錯。」男人吃著橘子。

  「敢問壯士如何稱呼?」

  「徐厚。」幾顆籽又被吐出來。「大風堂的徐厚。」

  「啊,如雷貫耳、如雷貫耳!」白浩然冷汗直流,笑得更慇勤。「敢問壯士前來,是有何要事?」

  「宰相委了大風堂一趟官鏢,要我送你家的夜明珠,到京城裡去,直接交到他的手上。」徐厚說得明白,懶得拐彎抹角。

  白浩然先是一驚,緊接著眸光一亮,急忙喚了人來。

  「快快快,還不快派人去,要夫人將夜明珠取來。」他吩咐著。

  「是。」

  目送家丁遠去,白浩然的視線,又悄悄的挪移到徐厚的身上。這段日子以來,始終滿佈陰霾的愁緒,終於望見了一線曙光。

  想他白家可是兩代江南織造總督,掌管蘇州、杭州、松江、嘉興與湖州地區的五大絲綢重鎮。

  俗話說,江南宜蠶生,新絲妙天下。

  江南織造府所出的絲綢,不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數天下第一,每年進貢朝廷的絲綢,有七成也是出自江南織造。再加上天下富商巨賈,都捨得在絲綢上花銀子,他這個江南織造總督,自然就是個肥到出油的官職。

  偏偏,人人都有貪慾,他就是貪了些,這些年囤積大量蠶絲,在幾番炒作之下,讓他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兩,也害得蠶絲大漲,蠶農叫苦連天。

  這件事原本毫無破綻,但是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欽差,要去西湖吃醋魚,竟然取得他的罪證,回京上報朝廷。

  京城裡傳來消息,說是罪證確鑿,白家再不久就有大禍臨頭。

  自從消息傳來之後,白浩然食不下嚥、睡不安枕,時時都在想著,該用什麼辦法才能夠減輕罪刑,最好當然是能安然脫身。

  只是,他的計謀還沒能用上,堂堂相爺竟就派人來取他家傳的夜明珠了。

  白浩然在心中竊喜著,一邊忙著招呼。

  「徐大鏢師,您請稍待。」他慇勤得很,不敢有絲毫怠慢,還回身吩咐丫鬟。「還站著作什麼?快替徐大鏢師倒茶,要最上等的大紅袍!」

  丫鬟福了福身,急忙奔了出去,一會兒之後,就端回一杯香氣四溢的熱茶,恭恭敬敬的往桌上一放,隨即又躲得老遠。

  她打從出生以來,還沒見過,長得這麼高大的男人。

  徐厚也不客氣,握住杯子仰頭就喝,咕嚕咕嚕的把熱茶喝得見底。

  眼看上好的武夷山大紅袍,被這不懂品嚐的粗人,一口就喝乾,白浩然心中惋惜得直髮痛,臉上卻還是堆滿了笑。

  「要我保送京城的東西呢?」徐厚摸了摸肚子。水果吃完了、熱茶也喝完了,填飽肚子之後,他耐性也漸漸用盡。「還沒拿來嗎?」他不耐的擰著眉。

  「就快了就快了。」白浩然陪著笑臉,剛想要催促,就看見家丁領著熟悉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走在家丁身後的,是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她的手中捧著一個精緻的錦盒,盒上錦繡美不勝收,盒扣是金鑲玉,足以看出極為貴重。

  「老爺,我取夜明珠來了。」婦人說道,福身為禮。

  「快交給我。」白浩然接過錦盒,遞到徐厚面前。「徐大鏢師,這乃是我白家的傳家之寶,天下至寶夜明珠。」

  小心翼翼的,白浩然打開盒扣,霎時之間柔和的光線從盒中迸出,夜明珠的光暈,映得滿室生輝。

  渾圓的夜明珠,靜躺在紅綢中,光澤偏瑩綠,但細看之下,又有七彩之暈,色澤變幻無窮。

  就算是再不識貨的人,也能看得出,這夜明珠是貴重之物。

  只是,徐厚卻是滿不在乎,跟抓橘子、蘋果一樣,伸出寬厚的大手,往錦盒裡一撈,就把夜明珠握進手裡。

  所有人發出驚呼。

  「啊啊啊啊……」

  徐厚動作一頓,又要把夜明珠隨便塞進衣襟裡。

  驚呼的大合唱再度響起。

  「啊啊啊啊……」

  「怎麼回事?你們叫什麼叫?」他不耐煩的問。

  儘管徐厚粗魯的動作,讓白浩然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他還是畢恭畢敬,抽抖著嘴角,陪著笑臉說道——

  「夜明珠是稀世珍寶,還請徐大鏢師謹慎些,不如連錦盒一起抱往京城,也免得路上磕碰。」嗚嗚嗚,他的傳家寶啊!

  徐厚撇了撇嘴,雖然嫌麻煩,卻還是把夜明珠擱了回去。

  「知道了。」他蓋上錦盒,連盒帶珠,起身就要準備離開。

  焦急的白浩然,連忙喚住他。

  「呃,徐大鏢師,請務必將夜明珠送到相爺手中。」這莽漢粗手粗腳的,他實在放心不下。

  驀地,高壯健碩的身軀轉過來,大臉上濃眉緊擰、表情猙獰。

  徐厚大手一探,輕易揪起白浩然,大臉湊得很近很近,銅鈴大眼幾乎要貼上白浩然蒼白的臉。

  「你懷疑我?」他低咆。

  「不、不是……」

  「你去打聽看看,我徐厚保的鏢,有哪一次出過差錯?」他又吼。

  「我、我……」

  「你不相信?!」他再吼。

  白浩然已經嚇得快尿褲子了。

  「不、不是……」他抖抖顫顫,從喀喀作響的牙關裡,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我……當、然然然……相信信……徐、徐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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