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闔易在信件後頭瞧見署名「秋政」兩個字,令他聯想到寫這封信的人就是秋水嵐的爹親。
一顆打從秋水嵐與他分別後便躍動得厲害的心,此刻更是毫無規律的狂烈跳動。
剎那間,闔易想起秋水嵐在分開的時候告訴他,她急著進宮就是為了去見闔楠。
不行!這一定是陷阱!
他將信件折好,放進書本裡,然後趕緊將書放回原先的地方,飛也似的衝出房間,差點迎面撞上前來送茶點的小蔓。
「將軍,您要出門了嗎?」小蔓不解的望著急匆匆的闔易。
「我現在沒有時間同你說話,你手上的茶點就留著自己吃吧!」闔易急切的說,隨即又想到什麼,轉身,望向小蔓,「小蔓,我問你,這幾天有沒有人來找秋副將?」
「有呀!昨天晚上闔大少爺來找過秋副將,兩人在府邸門口說了好一會兒話。」小蔓立刻回答,畢竟大少爺與二少爺從三年前就鬧不合,從此大少爺鮮少回到將軍府,因此只要他一來府邸,奴僕們就會在私下傳得沸沸揚揚。
「我知道了。」闔易朝小蔓點了點頭,邁步狂奔。
是的,他終於知道了。
是的,三年前導致闔易與闔楠兄弟情誼分崩離析的原因,一切已經瞭然於胸。
「可以同我說說你為什麼如此討厭驃騎大將軍嗎?」
那是在一個月圓的晚上,闔易坐在一張籐椅上頭,懷裡抱著秋水嵐,一邊說話一邊賞月時,曾經這麼問過。
「我沒有討厭他,只是不諒解。」秋水嵐那時是這般回答。
然而闔易沒有回話,靜默的等著秋水嵐繼續開口。
「三年前,我剛來京城沒多久,鎮日躲在家中,足不出戶,深怕自己隨意進出爹爹的府邸會讓人起疑竇,但我當時還以為自己不出門,爹爹與我娘親的關係就不會有見光的一天……」秋水嵐的口吻裡,不難聽出她的難過與痛徹心扉,那種失去親人的感受,唯有受過的人才知曉會是何等心碎。
在那晚,她是這麼告訴闔易。
秋水嵐的爹親秋政與當時的宰相交情頗深,兩人時常聯手施壓皇帝做出對黎民百姓有幫助的政策,雖然皇帝總是在人前稱他們為左右手,但心底早已種下恨意的根苗。
三年前一個秋高氣爽的晚上,禁衛軍毫無預警的將秋政的將軍府團團圍住,緊接著皇帝最鍾愛的大臣譏諷的揚起嘴角,手拿聖諭,出現在秋政的面前。
聖諭上寫了,秋政利用當年鎮守邊疆之時與楚國互通有無,時常將我方軍機透露給楚國朝廷,接著禁衛軍不由得秋政辯解,便將他拉至皇帝的面前,深夜審問。
然而秋水嵐聽說的是,皇帝在那晚丟了約莫十來封上頭有秋政字跡的信件,然而裡頭的內容全都是關於邵國的國家大事。
然後皇帝還讓人押了五名居住在邵國與楚國邊疆的居民,他們都指稱秋政在駐守邊疆時,夜夜都會偷偷摸摸的進入一間地處偏遠的木房,待到天亮之際才悄聲離開,應當是秋政與楚國使者正在裡頭交換情報。
皇帝那晚憤怒的大聲咆哮,人證物證俱在,秋政通敵叛國的罪證確鑿,馬上押入死牢,不到一個月便斬首示眾。
那時的秋水嵐無依無靠,在爹親被關進死牢後,不斷的請求朝廷裡唯二知道她的存在的闔家兩兄弟。
闔楠一聽,馬上答應替秋水嵐努力營救秋政,但是當時的闔易卻一口回絕了秋水嵐,還說皇帝早已下命處決秋政,她這麼做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就在秋政被押入死牢的二十八天後,闔易親自領著昔日恩師赴午門斬首示眾,在行刑期間,他是眼不眨、淚不流,猶如一尊木頭雕像,完全沒有依依不捨的情感。
秋水嵐恨死了闔易,就算她從前對他芳心暗動,但是他對秋家的冷血無情,讓她在那時發誓,一輩子都不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當她同闔楠說要替爹親洗刷冤屈時,闔楠馬上出了主意,要身懷絕技的秋水嵐女扮男裝,利用皇后與秋家的親戚關係進入朝廷,方便她一邊搜集到底是誰陷害秋政的資料,一邊努力在朝廷當中往上爬,只要她成為邵國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秋政的冤屈便更有洗刷的一天。
沒想到秋水嵐被編入闔易的麾下,雖然她是百般不願,但是為了爹親、為了接近權力核心,只有咬牙苦撐著。
對於闔易當年不肯出手相救的恨意,不斷的在秋水嵐胸腔裡醞釀著,一直到他與他交換了靈魂,她才被這個懂得溫柔疼惜她且具人情味的闔易深深觸動。
那晚,闔易也是對驃騎大將軍恨得牙癢癢的,直到那封署名秋政的信件出現在他的眼前為止,他才赫然明白,驃騎大將軍是有口難言呀!
闔易高挺的身形飛也似的穿梭在皇宮的迴廊裡,長腿毫無停下來的念頭,拚命的向前奔馳,堅持一定要看到那嬌柔的身影才肯罷休。
秋水嵐……你在哪裡?
秋水嵐……我不許你有任何閃失!倘若你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決計不會獨活。
那封信上的內容不斷的在闔易的腦海裡快轉著,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的印在心坎上,有如緊箍咒狠狠的掐著他的心臟不放。
第10章(2)
秋政在入獄的第二天寫了一封信,利用關係讓昔日是部下的獄卒偷偷的將信交給闔易,當闔易接過信件時,尚未見過前來請托的秋水嵐。
秋政在信上寫著,要闔易千萬得保護他的獨生愛女,要她不許做任何為了想救他出牢籠的傻事,並告訴他,倘若秋水嵐來拜託他任何事情,要他嚴厲的拒絕。
在信裡,秋政又寫道,他完全不怪罪邊疆的居民誤以為他夜夜潛入木屋,為的是同楚國使者交換情報;畢竟他進入木屋是事實,但裡頭住的是他想保護一輩子的摯愛。
最後,秋政在信尾告訴闔易,普天之下能模仿他的筆跡的不出一人,那人是他從小就握著他小小的手,一筆一畫教他寫字、認字的愛侄。
然而秋政一點也不怨恨出賣他的人,他想,那人必定是有他的苦衷,所以才狠心模仿他的筆跡,寫了一封又一封虛擬的叛國書信,想令他入罪。
秋政在短短的字句裡不斷的告訴闔易,要他以大局為重,倘若他的逝去能替換皇帝對闔家的重用,那他要闔易努力的為朝廷辦事,並且好好的保護他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女兒。
「你說什麼?」秋水嵐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我想你應該聽得非常清楚了,真的不需要我再多說一遍。」闔楠歎了口氣,瞧秋水嵐雙眼圓睜,詫異得遲遲說不出話的模樣,著實也不曉得應該如何是好。
「所以闔大哥,你的意思是,曾經參與三年前殺我爹親一案的相關者酒後告訴了你,當時根本沒有什麼背後的告密者,而是皇上想殺我爹親,因此找人來模仿爹親的筆跡,還讓居住在邊疆的百姓做偽證,目的就是要陷我爹親入罪?」秋水嵐的口吻裡有著無比詫異。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爹親只是受到奸人的離間計,刻意模仿爹親的筆跡,寫了無中生有的叛國書信,並將爹親的叛亂計謀向皇帝密告。
然而皇帝視她爹親為眼中釘早已不是秘密,因此皇帝一聽爹親似乎做了罪該萬死的行為後,便不加審問的將爹親送入死牢。
三年了,在這三年中,秋水嵐深知自己倘若要同皇上究責,無疑是蜉蝣撼木,因此她將報復的目標轉向跟皇帝密告假情報的人,想先找到此人後,逼得他得在皇帝的面前澄清爹親的清白,好撫慰盡忠報國的爹親。
然而,現在秋水嵐才發現,她認為的奸人根本查無此人,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一手包辦,皇帝身兼密告者與審問者兩個角色。
「小嵐,聽大哥的勸,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反正秋將軍都已經入土為安了,你又何必為了你爹親不惜撼動龍顏?」闔楠拍了拍秋水嵐的肩膀,好言相勸。
「那我這三年來到底是為了什麼?」秋水嵐垂眸,淚水逐漸在眼底聚集。
為了替爹親洗刷冤屈,還他清白,她不惜冒著欺君犯上之罪,女扮男裝進入皇宮,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要皇帝親口昭告天下,將軍秋政生是保家衛國的英雄,死後更是一身雪骨。
如今呢?
三年前誣陷秋政入獄的竟是當今聖上,這要她小小的副將如何替爹親洗刷冤屈?
「小嵐,如今你也知道那人就是皇上,我看你就乖乖的過生活,別再想這些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我可以幫助你離開朝廷,回到你先前居住的地方,然後找個人嫁了吧!」闔楠的口吻裡有著無比沉痛。
「放棄?如果我放棄了,那我爹爹永遠都是掛上叛國之名的罪人。」秋水嵐含著淚水,望著闔楠,一字一句全是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