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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決明

  「真、真的假的?聞人滄浪他……他怎麼可能能容忍自己淪為奴僕?」夢完全無法想像聞人滄浪低頭的模樣,無法想像他開口請求嚴盡歡……

  嚴盡歡「嗯哼」一聲,蠔首輕頷:「真教人嫉妒,你遇見一個為了你,什麼都可以付出的男人,他可以為你殺人,也可以為你求人,他都做到這種程度了,我再不答應他,倒真變成我禽獸不如。況且,謙哥說,多一個朋友就是少一個敵人,不必要為了你這一隻傢伙,賠上全嚴家性命,你家那隻,瘋起來誰都打不過他,想想也有道理。喂,你未免也太一臉震驚了吧?不信我呀?那你自己去後園瞧瞧,我剛才命令他去掃地呢。」

  夢的嘴兒還當真閉不上來,張得大大的。

  明明是那麼高傲的男人吶……

  竟會心甘情願將自己賣給嚴家……

  為了她。

  就是為了她……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狂傲,絕不容許自己屈居人下,別說是為奴為僕,就算是對人低聲下氣些,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以前她拐他去掃地,都得連哄帶騙才能達成目的,現在卻!夢離開了池畔長廊,離開了嚴盡歡,小碎步往後園挪動腳步,一窺真假。

  在後園裡,她看見高順的優雅身影,持著竹帚,喇喇剛地將步道石階上所有落葉掃在一塊兒。

  那是一幅很詭異的景象。

  他身上沒有半絲僕役味道,挺拔的姿態、尊貴的身形,長髮微微飛撩,精雕細琢的五官斯文俊朗,當然,她知道那副皮相絕對不像肉眼所見的溫和,他是個在兵器拳腳間長大的傢伙,他拿劍的模樣她見過,非常好看、非常魅人、非常非常的……教人挪不開眼,跟拿竹帚的違和感太強烈。

  他是為了她,才會變成這樣。

  她沒有感動,反倒是一種心痛,化為淚水,從眼眶深處難受浮現,她無法在這種時候感到驕傲,讓一個心愛的男人,棄下尊嚴、棄下所有,就為了求嚴盡歡允諾古初歲救她,她看了好心疼,鼻頭酸澀不已,認為是她害了他、他大可以不必如此,不必千里迢迢去天魔教救她、不必向嚴盡歡低頭、不必淪為僕役、不必做這些不該他做的事……她一近他身,他立即便察覺到,抬頭看見是她,一張俊顏板起,拋下竹帚,快步奔來:「你怎麼下床了?還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話尚未說完,他已經要將她打橫抱起,送回房裡關起來。夢比他更快一步,撲跳到他身上,努力伸展纖臂,把他抱緊,臉蛋深埋在他肩頸,聲音像笑像哭,輕輕說著:「我跟你一塊兒留在這兒當婢女,咱們一塊兒掃地一塊兒擦桌子一塊兒被小當家使喚……」

  「你在說些什麼?沒頭沒尾的。」他變換姿勢,改以娃娃抱的方式,單臂托著她的臀,將她抱在膀間。

  她順勢把全身力量傾靠予他:「你當僕役,我當小婢,我們一起在嚴家住下來,你和小當家簽了多久,我也要跟著簽多久,等到我們的約期屆滿,不想留在嚴家了,我們兩個再一塊兒離開這兒,那時如果咱們還有體力玩,咱們就去玩遍五湖四海,走到哪兒玩到哪兒,我想去哪個城鎮吃碗麵,你陪我去;你想去哪個派裡找人尋仇,我陪你去,不想被人打擾時,咱們就躲起來,讓誰都找不著……」她在勾勒著未來美景,它有許許多多的可能,也許,吃喝玩樂地腐爛過一生;也許,樹立的敵人會以倍數增加,下半輩子就在砍砍殺殺中忙碌度過;也許,平平淡淡,淨是些柴米油鹽的芝麻小事;也許……

  種種可能之間的唯一相同之處,在於「咱們」不再是你,也不再是我,而是兩人並稱的,咱們。他與她。

  「不然你以為,我在這裡賣命,你能置身事外嗎?」他哼笑,好似在嘲弄她說了多笨的蠢話,撫摸她長髮的大掌卻無比溫柔,猶如掌心之下的她,是一朵最嬌嫩細緻的小花,必須要細心呵護:「少天真了,僕役之妻,自然得一塊兒在這裡出賣勞力尊嚴、讓嚴盡歡踐踏洩憤,接下來的二十年,你跟著的男人,不是武皇,而是一個小僕役,想抱怨也來不及,從我踩破你第一顆糖葫蘆,你跳下來與我對峙之時,命運早已注定好。」

  「還說呢,那時你多高傲呀,連瞧我一眼都嫌懶,要不是我一直追上去,你才不會留意我吧?竟然還有臉說得像是對我一見鍾情的樣子。」她獗嘴取笑他。

  「一見鍾情確實是沒有。」聞人滄浪倒很坦白。

  「哼哼哼,我對你也沒有一見鍾情呀!我從沒有遇見像你這麼壞又這麼驕傲的男人!」

  他無視她的插嘴和爭勝負的好強心,逕自說完:「但,讓我瞧進眼裡的女人,你是第一個。」雖然當時是拜她「魯功」之賜而印象深刻。「讓我開始記得要低下視線才能看見的矮冬瓜,你也是頭一個。」否則,他平視的視線裡,很難出現像她這類視線範圍之外的生物。他托住她的姿勢正好使兩人可以四目相交,他不用低頭,她不用仰頭,眼對眼,鼻對鼻,他肅然的臉上因為笑意而添上一抹溫柔:「你更是第一個,讓我低頭之時,看不到你身影,會開始心慌意亂的傢伙。」

  「……」她臉紅了,蒼白好長時日的花顏上,像塗抹胭脂的漂亮,她不習慣他如此坦白,害她覺得自己真是太小心眼了,唇兒蠕蠕,不甘不願卻又發自內心地挖出女兒家的芳心秘事,悄悄告訴他:「我第一眼沒有喜歡你,我是在第一眼半之後才喜歡你的。」

  補上那半眼,有什麼意義呢?第一眼跟第一眼半,就能代表她對他不是一見鍾情嗎?天真的女孩。

  是不是第一眼,壓根不重要,就算她一開始是討厭他,那也無妨,他知道她是愛著他,至於愛多深,他無法也不想測量,他可以肯定,她心裡是有他的,她在嚴家半昏半醒的數日裡,喃喃囈語中,充滿了他的名字。

  有時是哭喊著疼痛,要聞人滄浪幫她趕走討厭的痛楚。

  有時是含糊咕噥,罵臭聞人對她的壞。

  有時是彎唇輕笑,呵呵笑著要阿浪等等她,別走這麼快。

  她有時叫他聞人,有時叫他阿浪,有時叫他臭聞人,有時叫他聞人阿浪,有時又連名帶姓喊他聞人滄浪,隨著她在半昏厥時的心情而訂,更隨他在夢中出現的形象而定。沒有第二個人名,出現在她的夢境裡;沒有第二個人名,從她口中呼喊出來。只有他。

  她第一眼不喜歡他又如何,現在愛著他就好。

  他第一眼沒將她放在眼裡又何妨,現在她佔滿了他的心,那便足夠。

  好吧,聽見她在第一眼半就喜歡他,他的男性尊嚴膨脹得很嚴重,志得意滿。

  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他竟會因為一個女孩兒的一句話,心花怒放,見她笑,他覺得至今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以二十年的僕役期約,換得她平安健康,他一點都不惋惜,甚至認為自己佔了便宜。

  「好嘛好嘛,有啦,我第一眼就有一點點點點點的喜歡你……」夢看見他深啾著她,眨也不眨,以為他不滿她的答案,於是她又坦白了一些。

  還不滿意呀?

  「比一點點再多一點點……」她被迫誠實,換來他笑而不答,一徑抱她往僕役通鋪回去,十人睡的通鋪,已經淪為聞人滄浪私人廂房,目前室友僅存一隻,就是她。

  「你到底要怎麼樣呀?!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真難討好!」她都坦誠心意至此,雖不要求他臉紅紅響應,但好歹露出開心一點的表情,她才不會如此羞窘嘛!她忍不住惱羞成怒,連聲吠他。

  「我非常容易討好,你只要告訴我,你現在是愛著我,那就夠了,以前你是不是第一眼就喜歡我,我不是很在意。」聞人滄浪自認為自己一點也不貪心,哪有她指控的無理取鬧?

  她挑眉覦他。這麼簡單哦?

  「我、我、我當然是愛你的呀。」

  「那三個停頓是什麼意思?遲疑?不確定?抑或心虛?」方才才說自己容易討好的聞人滄浪,明顯做著相反的舉動,追根究底。

  「才不是!害羞!是害羞!」她臉紅回嘴,惱他竟然不知道女孩子的赧意和薄臉皮。

  他當然知道,只純粹想逗弄她。

  「真稀罕,我還以為你不懂害羞兩字怎麼寫,畢竟曾經有個傢伙,見人躺在草皮上,嘟著唇就啾過來,更將『反正你又沒什麼損失』大剌刺掛嘴邊,讓人誤以為她有多率性、多隨心所欲、多玩得起遊戲。」結果只是小嫩娃一隻,青青澀澀的,入了口,酸多過甜,卻教人忘不掉那樣的滋味。

  「我有說錯嗎?我親你你又沒有損失,幹嘛記仇呀。」

  「我倒認為我的損失慘重,被那只傢伙給吃干抹淨,掏了心挖了肺,做了一些我這輩子都不以為自己會去做的事,還自得其樂,被她笑一笑、抱一抱、吻一吻,便覺得心甘情願。你說,我真的沒什麼損失嗎?」他深望著她,嘴裡抱怨是假,眸裡笑意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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