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滄浪腳下馳得飛快,恨不得立刻落到她身邊,摟著她,在她耳畔喃喃細語著道歉,他知道他昨夜一定弄傷了她,他也知道她會生他的氣,他需要耗費許多時間來安撫她,無論如何,男人都不該以天生勝出的力量來欺負女人,任何理由都不行!
聞人滄浪奔行於夜色中,跑了幾個她可能會在的地方,沒遇見她蹤影,他想,找得到嚴盡歡,便極有可能找到她,於是,他奔往嚴盡歡出沒的廳園,果然在碧水廳看見主僕兩個抱在一塊兒,她正在哭著。
她在向嚴盡歡哭訴他一夜暴行嗎?嗚嗚聲中含糊擠出破碎咕噥,教人聽不明白她說了什麼,只知道哭得正傷心,彷彿受盡委屈,嚴盡歡一臉很想扳開春兒,用手絹擦拭自己身上沾到的眼淚鼻涕的模樣。
「夢。」聞人滄浪鬆口氣,吁了聲歎,上前,要將她自嚴盡歡懷裡挪進他胸膛。
怎知他才將她翻過來,她瞠目,紅通通的眸兒瞪大,見他如見鬼,哇的一聲,哭得淒厲號啕,就連昨夜她繃疼著身子在承受他時,也沒有哭成這副狼狽德性。
「小、小當家,他他他他他!」春兒掙開他,藏到嚴盡歡身後去抖抖抖,像只走投無路的鹿兒,抖得連牙關打顫都能聽見。
「我知道我嚇壞你了,你也不必怕成這樣吧?!過來!」聞人滄浪沉聲,又不想吼恫她,努力壓低嗓,朝她伸出手,要她乖乖把嫩軟小掌遞進他掌心。
她不是一個膽怯的姑娘,至少,他認識的她,不是。
她生了一副好膽量,面對他時,從不曾流露懼色,她敢在他冷睨她時,插腰回視他,視線沒有逃避過,她的雙眸,永遠璨亮光采,宛如充滿無盡的活力和俏皮,永遠像彎彎在笑一般。
「為、為什麼我要過過過過去……」春兒聲音小到像蚊子飛。
不對。眼前這個春兒不對。她沒有他熟悉的眼神,那慧黠聰敏的盈滿笑意。
即便她在生他的氣,笑意暫時消失,感覺亦不該如此陌生。
即便昨夜孟浪的他嚇壞了她,她對他有所怨言,目光也不該如此恐懼。
「你是誰?!」聞人滄浪咬牙森冷地問。
「我我我是春兒……」
「你不是夢。」他不是用問句,而是肯定。
好奇怪的指控,她是人,當然不是夢呀!這個男人睡糊塗了嗎?
「我當!」
「她不是夢,她是春兒,正牌的春兒。」公孫謙由外頭步來,慣有的笑容消失無蹤,俊秀眉目間帶股沉重。
聞人滄浪回首,凝覦公孫謙,要他說得更清楚明白一些。
「夢走了,放回她冒充的春兒,你此時眼前那一位,是我們嚴家貨真價實的婢女春兒,不是夢。」
公孫謙亦喚她夢。她有一件事沒有騙他,她的名字,夢。
「你比夢預期得更早些醒來,不愧是武皇。夢臨行前說,三個月毒發一事,是誆騙你的,她並沒有在你身上下任何的毒,你大可放心。她也交代了,三個月期限一到,便放你自由,你隨時都能走,少掉夢的相助,我們嚴家應該找不出半個人能請得動你做事。雖然小當家將你賞賜給『春兒』,但我想,正牌春兒沒有膽量要你,你若堅持此時走,我們亦不攔你,聞人公子自便。」公孫謙口氣冷淡,說話時,沒有施捨聞人滄浪半點目光,更是直接與他擦肩,來到春兒身邊,關切問:「你沒事嗎?可有受傷?」
「謙哥……」春兒喊著喊著,又快哭了:「我沒事,妖女把我帶到一處農家,我成天只能在雞捨喂雞撿蛋,一踏出農家竹籬,體內怪毒才會發作……除此之外,她倒沒真的傷我,後來還跑來幫我解毒,放我回家……」她走了大半天的路,後來半路遇上好心人,才順道載她回南城,結束她度日如年的綁架生涯。
「慢著,你這話什麼意思?你被人帶走?可這段日子你明明老在我眼前晃呀!」聰明如嚴盡歡,在此刻也難脫迷糊茫然。她方才被撞門進來的春兒抱住猛哭,她問春兒話,春兒只顧哭而不回答,她正納悶著是哈情況,聽完春兒與公孫謙的對話,她捕捉到一點點頭緒。
日前與她相處的春兒,不是這只春兒?不是春兒,那又是誰?
「小當家,情況是如此如此……」公孫謙簡單說明了夢易容混入嚴家之事,聽得嚴盡歡小嘴好半晌合不起來。「難怪我還在想,懶春兒哈時變勤快了,老找事情要去做,搞半天,那人是假春兒呀?」她與假春兒相處蠻久,竟也被瞞得徹徹底底。
「她叫夢,是天魔教的姑娘,並無惡意,只純粹是貪玩,畢竟是個天真小姑娘。」公孫謙替夢說話。接下來吐露的字句,雖是面朝嚴盡歡道,實則說給身後那個男人聽:「她此趟來南城,是為了天魔教的聖女考驗,她必須尋找一件獨特而有價值的『東西』回到教裡,再與其餘聖女備選的女孩們互較長短,誰帶回去的東西獲得教內多數人認可,便能贏得聖女考驗,結果,她浪費太多時間在嚴家裡頭,導致空手而歸,看來,聖女考驗已直接被除名。」
聞人滄浪憶起跟蹤她的那兩日,她跑遍南城,窩進書肆,鑽進藥鋪,停停走走、摸摸問問的忙碌模樣。
原來日前她老往外頭跑,像只無頭蒼蠅,東翻西找,卻又不似有目標,理由便是這個。
聖女考驗,這四個字,他頭一次聽到。
嚴盡歡與春兒對於公孫謙的話題興趣缺缺,主僕們細細碎碎地交頭接耳,談起這段時日彼此發生的事兒,只剩聞人滄浪仍聽得專注,聽公孫謙用淡然嗓音,說著:「不過,就算她帶回去再珍貴的東西也沒有勝算,她已經輸掉-天魔教有個鐵規,聖女必須是清白姑娘才能擔任。」他終於回首,與聞人滄浪互視。公孫謙與夢相識不深,但他欣賞夢率直的性子,這女孩不怕生,與識破她身份的他無話不談,好似自己是被她所信任著,衝著她喊他一聲「謙哥」,他不得不自訓為兄長,替她出口氣。
公孫謙扯唇,卻不是在笑,冷冷的、淡淡的:「天魔教另一個鐵規,當所有備選中有人勝出,成為新一代的聖女,其餘與她同期學習的女孩們--將被賜死,一個不留,以免後患。」
最末了那幾字,公孫謙緩而慢、輕而徐地娓娓吐出,注視聞人滄浪的反應。
聞人滄浪僵直站著,無法言語。
我不是裝的,我真的是冰清玉潔,處子之身可不能隨隨便便用掉,否則我會惹麻煩的……她那時被他吻得臉紅紅,猛拍自個兒臉蛋想清醒一些。
可是那樣一來我會死耶……她那時,追逐他的唇,滿臉苦惱說著傻氣的話。
夢會死,將被賜死,她失去了聖女備選的資格,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摘下聖女之位,而其餘的女孩,一個不留!
一個不留。
一股寒意,由骨髓深處竄襲而上恐懼。懊惱。震驚。
以及,,他嘗到生平頭一遭的心急如焚。
「好像有人在說我。」夢撓鼻,剛連打完三個噴嚏,鼻腔內癢絲絲,鼻水快淌下,她用力吸回去。接連好幾天,她噴嚏打不停,要不是那夜光溜溜在床榻滾了一整夜,給著涼了,就是八成誰在說她壞話。
會是聞人滄浪嗎?
若是,十成十在忙著罵她吧。
她皺皺摟紅的鼻,不甚開心。
「我都沒罵你了,你還敢先數落我試試……」夢自言自語,彷彿聞人滄浪正站在她面前,與她對吠,然而,與她面對面的,只有自己黑鴉鴉的影子一條,孤伶伶投射在滲水石壁,聽她說話,當最後一絲燭火熄滅,連她的影子也消失無蹤。她回到天魔教了。雖然中途繞到南城城外的後山去溜躂一圈,但玩興已失,見著美麗的花、湛藍的天、清澄的泉水亦無動於衷,她覺得疲累不堪,不僅心好沉重,連身子也不若以往輕靈好動,她策著馬兒,直奔天魔教,不再多加逗留閒晃。備選的聖女姑娘只回來了三位,她是第四個,藍泠仍未歸返,三位回教的女孩皆神神秘秘帶回了「東西」,只有她,雙手空空,腦袋空空,眼神也空空的。
魔姑見她空手而歸,罵了她幾回,甚至還趕她出去,要她把握最後幾天時間,再去尋找「東西」,總好過待在教裡等死。
她嘴裡應諾著「好」,表現卻意興闌珊,能拖則拖、能混就混,拖到最後,魔姑大怒,揪著她的耳朵要將她丟出教裡,喝令她隨隨便便去除只禍害小妖來當功績,說不定那只禍害正巧讓天魔教人覺得倍受困擾,她這一除,得到眾人感激,還有機會和其它姑娘拚勝負!魔姑拉扯之間,偏偏就那般湊巧,爪子纏上夢的右臂,夢因做賊心虛,護住袖子,連抱頭亂竄的功夫也沒有,魔姑心裡生疑,猛烈攻擊她的袖臂,涮地一聲,白色衣袖硬生生從臂上被撕裂開來,魔姑瞬間抽息噤聲,立即上前拽住夢的細膀子,力道奇大,嚇到了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