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快去請安女醫!」樓禎趕緊叫了兩個小廝把人抬起來,自己也忙不迭地跟著護送陸展鈺去客房。
默默的,有人拿著酒盞坐到了言少輕身邊,一道清越的嗓音傳進她耳裡——
「人死不能復生,萬事萬物,皆有定數,娘娘節哀。」
言少輕抬眸,眼中微有訝異,「原來是文先生。」
文琅不失恭敬地道:「文某見今日眾人皆很隨意,就不給娘娘叩首見禮了,免得破壞了這裡的氣氛。」
言少輕點了點頭,「這是自然,如此甚好。」
文琅感同身受地道:「娘娘突失閨中摯友,肯定是極為難受,文某也聽聞了那連環案犯的惡行,當真兇殘,無法理解世間竟有如此心性邪惡之人。」
「本宮一定會親手緝兇,告慰死者。」她並不想把話題放自己身上,尤其是對一個並不太熟的人,她轉移話題問道:「倒是本宮聽聞先生婉拒了雲史的編修之職,這是為何?難道先生另有志向?」
文琅謙遜道:「文某閒雲野鶴慣了,不想被束縛於宮中,若是入朝為官,也想堂堂取得功名再說。」
言少輕目如秋水。「既然先生意向如此,也不能勉強,若是先生將來改變心意,儘管與理郡王說,理郡王自會與本宮聯繫。」
文琅拱手道:「文某多謝娘娘一番美意。」
她突然想到自己不是要離開京城了嗎?這還亂許什麼事兒?
不過,文琅的才華與見識,宇文瓏也是認同的,屆時她不在了,樓禎對宇文瓏呈報也是一樣的。
「文先生既已來我大雲落腳,在大梁可還有親人?」言少輕問得家常。
文琅歎道:「文某父母雙亡,在這世上已無半個親人存在了。」
「是嗎?」言少輕打量著他。「本宮第一次見到先生時,便覺得先生十分面善,和皇上有幾分相似。」
文琅十分惶恐地道:「文某不敢冒犯。」
言少輕淡淡一笑,拿起杯盞來啜了一口。「天下之大,面貌相似也是有的。」
門外突然起了一陣騷動,依稀聽到皇上二字,言少輕的心頓時漏跳了兩拍。
是他來了嗎?
他和婉兒又沒什麼交情,樓藏他們會去也是陪著安小王爺去的,這會兒人都入土為安了,他來這裡做什麼?
想到他該不會是和紫妃一塊來的吧?她心裡又是一沉。
若是他和紫妃一道來,那她會立即起身走人。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他迷戀來路不明的紫妃,對紫妃言聽計從,如今他們已是道不同的人了,沒有同桌應酬的必要。
心潮起伏之際,沒一會兒,宇文瓏真的大步進來了。
他的身後跟著尚德海,兩人都一身常服,宇文瓏是黑色錦袍,胸前和袍擺都繡著五爪金龍,至於尚德海……
他不重要。
她的位置正巧對著門,他一進來就入了她的眼。
她以為他適合穿月白,原來他穿墨黑一樣好看,且更有幾分帝王氣勢。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他一入門就與她對到了視線,他的眼裡閃爍著一種讓她看不明白的情緒,不似這陣子以來的那種淡漠,似乎是……有話要說?
參見皇上之聲此起彼落,待他一聲免禮之後,眾人又紛紛歸位。
他目光悠長的看了她一眼,在她和文琅的對面坐了下來,那裡原本是安知駿的位子,一個奴婢連忙過來換新的碗筷酒盞,另一個負責布菜的奴婢忙為他斟酒。
言少輕看著他從容淡定的入座。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這幾句話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她這是多久沒在朝堂外的地方見過他了?偶爾在宮裡相遇,他的身邊也總有紫妃伴駕,過去她常出入的御書房,如今更是成了她的禁地,因為她知道,紫妃總會在那裡,她沒必要去自討沒趣跟自找傷心。
「皇后吃飽了嗎?」宇文瓏看著她空無一物的碗內,也不知道她這是有吃還是沒吃,不是說空腹會反胃嗎?
怎麼不懂得照顧自個兒的身子……
「還行。」在他的目光下,她有片刻的恍惚,心中竟然很沒骨氣的只有一種想法——紫妃沒有來,那她不走了。
宇文瓏突然對文琅舉杯,「敬先生一杯。」
文琅連忙舉杯,「不敢、不敢。」
「雖然先生婉拒編修之職,不過來日方長,朕相信有朝一日定會與先生君臣相稱。」
文琅低眉順目,恭敬地道:「文某謝皇上抬舉。」
「對了,怎麼不見先生的隨從?」宇文瓏漫不經心的問。
言少輕這時才發現那個戴著半臉面具的隨從不在這裡。
她記得樓禎說過,文先生患有心疾,需有人隨侍在側,因此兩人向來是形影不離,可這會兒卻沒見到那個該形影不離的隨從。
「她病了。」文琅歎了口氣。「病得頗為嚴重,說想回大梁的宜州老家養病,文某便成全了她,派車送她回去大梁了。」
宇文瓏一臉的「那怎麼可以」。「先生若是犯了心疾那該如何是好?先生可是能夠自救?」
文琅畢恭畢敬地答道:「多謝皇上關懷,文某正在物色新的隨從,希望找個一樣聰明伶俐的。」
宇文瓏思忖片刻,劍眉一揚,道:「這樣好了,宮裡機靈的太監可多了,要不要朕先派一個給先生頂著用?否則若先生的心疾犯起來,可就要自生自滅了。」
言少輕覺得他的話怎麼聽怎麼奇怪,不是內容,而是語氣,別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很,每當他用那種語氣說話時,就是在虛應故事,最常出現在跟某些老是在倚老賣老和老生常談的老臣對話時。
「文某惶恐。」文琅戰戰兢兢地道:「文某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怎可勞駕宮裡的公公來給文某做隨從?文某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言少輕幫腔的點了點頭,「過度的好,確實會讓人吃不消,皇上適可而止吧!」
宇文瓏瞪著她。她這是在幫誰啊?什麼都不知道就選邊站,站的還不是他這邊……
第十八章 寧靜身懷秘密(2)
「喲,子瓏?你何時來的?」被歐陽律架進去休息的安知駿又搖搖晃晃的出現了,他一眼看到宇文瓏,便把手重重的擱在他肩上。
宇文瓏也不以為意的抬眸看了他一眼,「剛剛。」
安知駿大刺刺的在他旁邊坐下,順勢又拍了拍他的肩,「咱們兄弟喝一杯。」
宇文瓏淡淡的瞇了瞇眼眸,「好。」
歐陽律皺眉道:「我說安小王爺,醉了讓你睡,你又出來幹啥啊?」
安知駿揮了揮手,「去去去,我又沒醉……」
歐陽律投降了,蹙著眉自喝一杯。「好,醉的是我行了吧?」
不一會兒,陸展鈺也包紮著頭出現了,眉心蹙得死緊,一副腦仁兒疼得要命的模樣,旁邊是沒好氣撇著唇的樓禎,見到宇文瓏來了,兩人都很訝異,但那訝異很快過去,他們隨即也興高采烈的坐下了。
言少輕看著他們,不知為何就有些感動,再想到自己不久之後將跟腹中的胎兒一起離開京城,興許往後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她默默倒滿了一杯茶水,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這一夜,不分身份地位,把酒言歡,直到深夜,宮門都險險要關了,帝后才一前一後的回到自個兒寢宮。
言少輕睡得很好,睡得很沉,卻是被一陣兵臨城下似的搖晃給叫醒。
「娘娘!娘娘!出大事了!」
她蹙眉睜開了眼,就見到帷幔前竹桑已急到不行,整張臉全皺成了一團。
她定了定神,問:「何事?」
小時候她跟祖母睡,藍嬤嬤常半夜來搖醒祖母,說死了人,要驗屍,而有案子,夜半被搖醒,這種事她從監管刑部以來便經歷得太多了,是以並不驚惶。
「娘娘……」竹桑潤了潤唇。「說是寧靜姑姑在紫妃熟睡時刺殺了紫妃……」
縱然經驗豐富,但這件太過出格的事還是令她頃刻間便彈坐起來。「說清楚點!」
竹桑急道:「奴婢也不清楚,沒法說得清楚,只知道皇上好像已經過去紫華宮了,太后娘娘也過去了,是小佑子公公來請娘娘過去的。」
言少輕掀開被褥,「備轎,替我更衣。」
漆黑的天幕,只有幾顆若隱若現的星子散在天際,陰霾的雲朵不時飄過來遮蔽那零散的星子。
言少輕匆匆到紫華宮時,果然聽說宇文瓏和太后都到了。
「皇后娘娘駕到!」
雖然小安子拔尖著嗓子喊著,但這時候沒人管這些繁文縟節。
一個紫華宮的宮女怯生生地稟道:「娘娘,請您移駕紫妃娘娘的寢殿,皇上和太后都在那兒候著您。」
言少輕進了寢殿,見到毫髮無傷的紫妃,她頓時鬆了口氣。
她真的以為……以為紫妃被殺死了。
雖然紫妃對她和她腹中的孩兒產生了莫大的威脅,但她不希望以此種方式結束,因為如此一來,宇文瓏將永遠對紫妃放不下,就如同他放不下那個叫紫兒的奴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