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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金吉

  老頭子臨死前惡毒的報復對衛天堯來說不痛不癢,回家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到老頭墳前取笑他的白費心機與窩囊。

  家族墓園裡,躺在老頭身旁的是衛家長子,衛天培。

  他和衛天培的關係只比和衛麗媞好一些,小時候衛天培和兩個妹妹因為他們母親對衛天堯的憎惡,和父親明顯冷落的態度,也對這個異母弟弟惡意欺陵,直到他們漸漸長大,最先改變的是衛香媞,她不再加入兄姊的惡意嘲諷與捉弄,偶爾會在他背黑鍋時站出來說實話……僅是如此,對從未有人關懷與在乎過的衛天堯已經聊勝於無。

  然後是體弱多病,總是被關在大宅與書為伍的衛天培,本性善良的他試著伸出友誼之手,並希望衛天堯偶爾偷帶他出去騎馬。

  急於獲得朋友的衛天堯當時答應了,他替衛天培掩護了幾次,以為終於有一個哥哥接受他時,一場傾盆大雨讓兩個偷溜出大宅的男孩子淋得渾身濕透,回家後衛天培就此一病不起。

  他也被逐出未曾接受他的家門,如果不是過世的老頭子欠下一筆幾乎得抵掉整座紅獅山莊的債,得靠他出面解決,他至今都不會被衛香媞找回來。

  衛天堯騎著帝斯,漫無目的地奔馳,待他回過神來,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紅葉牧場亮著燈的主屋,然後才是昏暗的天色。

  成斕說她的母親和叔叔旅遊回來了,所以今天沒辦法陪他。

  他坐在馬背上,望著燈火通明、隱隱傳來歡笑聲的屋子許久,依稀記得多年以前的他也曾經這樣看著很多的人事物:兄姊在他們的生日宴會上拆著送給他們的禮物、班上同學在園遊會和運動會時前來為他們打氣的父母、天培在家自學卻仍然有許多的朋友——雖然長大後衛天堯認為那種「銅臭味相投」的所謂「世交」,有不如沒有好。

  在牧場主屋熱鬧烘烘的歡聲笑語中,似乎有個特別洪亮且開朗的大笑聲,在他所認識的年輕女性裡,沒有一個會笑得這麼放肆與豪邁,只除了……

  「Rose……」毫無所覺的,他喊出了她的名字,卻像是低回在夏夜晚風中破碎的囈語,喉嚨又彷彿被荊棘捆綁般疼痛。

  這一個月來,成斕把他的小木屋佈置得溫暖又舒適,她總是在餐桌上擺滿為他精心料理的食物,門廊和窗戶還掛著她閒來無事做的手工風鈴和珠簾,餐桌上還有一對她用軟陶捏成的小獅子,她說那代表他和她。

  她甚至給不戴飾品的他編了條手鏈,此刻正掛在他左手腕上。

  他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小木屋在夜晚又成了座空墳,她存在的痕跡安撫不了冰冷的孤寂,只會讓角落的哭泣聲更加的尖銳刺耳。

  衛天堯想離開,卻策馬讓帝斯沿著主屋和廣場外的欄杆漫步,直到他來到主屋左翼的另一棟樓房外。

  雖然成斕再三向他保證,牧場的人會歡迎他,但他一次也不曾拜訪紅葉牧場,因為無論如何紅葉牧場連結著他兒時回憶的一部分。

  多次接送的經驗讓他清楚成斕的房間所在的方位,她的臥室後方走出來有一道小門,成斕曾經在半夜要他在欄杆外,等她由那道小門溜出來和他會合。

  衛天堯下了馬,隨手把帝斯的韁繩綁在欄杆上,當他發覺有人從主屋側門走出來時,立刻將自己藏進暗處。

  他很快地認出那個身影屬於誰,成斕有些心不在焉地穿過廣場,走向她房間所在的方向。

  衛天堯原先擔心會嚇著她,但早已熟悉成斕氣味的帝斯在她接近時嘶鳴了一聲,引起成斕的注意,她立刻繞過房子來到欄杆邊,由欄杆的間隔向外尋找害她整天魂不守舍的始作俑者。

  「Lion?」

  聽見她期盼地喊著他的名字,衛天堯前一刻還籠罩在暴風雪中的心溫暖得有些刺痛了,他向前走了兩步,離開陰影的掩護,努力維持臉上的平靜與無所謂。

  成斕一見他,綻開一朵足以融化冰山的笑靨,急切地拉開側門門栓,像只開心的小粉蝶飛撲進他懷裡,來不及看見那一瞬間他面具瓦解的神情。

  是冰雪消融的時刻所必然引起的崩毀,還是心裡的野獸被困縛在荊棘之中卻甘願投降的哀鳴?他的心臟彷彿被一條無形的鎖鏈狠狠穿心而過,再用力捆綁收緊,僅剩的力氣都在阻止把卑微的乞求脫口而出。

  「Rose……」他緊抱她在懷,瘖痖地輕喊,沒察覺聲音已經背叛了他努力的偽裝。

  成斕從他胸前抬起頭,捧住他的臉。

  「你聲音好沒精神,怎麼了?」夜色讓她辨別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她望進他反射著幽光的眼眸深處,依稀看見了一抹傷痕纍纍的影子,畏縮著,不敢把願望說出口。

  不想要,就不會悲傷難過;不期待,就不會失望落寞,十二歲時被送離唯一熟悉卻未曾接納他的家鄉,他就學會如此。十幾年來幾次違背理智的下場都讓他明白,在他的世界裡——僅僅是他的,這就是鐵則與天數。

  他應該轉身離去,斬斷這一個月來讓他錯以為幸福溫柔的幻覺……

  幸福溫柔?衛天堯這才驚覺他是這麼認定他們之間的關係,強烈的恐懼將他全身溫度抽離。

  十七歲那年他也曾有過幾乎相同的感受,結局卻是他被推入了地獄。

  推開她,狠狠的嘲笑她自作多情,然後轉身離去!衛天堯命令著自己,卻動彈不得。

  成斕微偏著頭看他,就像這一個月以來相處時的那樣,不一定要得到他的回應,她用一種近乎寵溺的溫柔包容他的安靜,踮起腳尖,雖然高度只夠她親吻他的下巴。

  她的吻像全世界最溫柔甜美的毒藥,滲入他的皮肉、骨髓、血液,直至心房。誕生的那一刻就被遺棄在只有暴風雪呼嘯的荒蕪高地上,孤獨的野獸不顧溫暖也許是來自地獄,飛蛾撲火地自取毀滅。

  他的心不是被她偷走的,而是他著了魔、不由自主地親自交到她手中,從今以後任憑她處置,將匕首刺入或遺棄不顧,他再也沒有傷害她的力量。

  就像是被馴服了一般,衛天堯順從地彎下身,承接懷裡小女人的親吻,身體因壓抑住足以焚燒他的激情而顫抖,他情不自禁地回應她與需索她,任情感潰堤而出。

  他的吻像世界將到末日般地投入與專注,成斕竭盡所能地付出她的熱情與愛意,不在乎他們就站在月光下,不在乎四周可能有的窺視,他的大掌托住她的臀,壓向他熾熱的男性,另一手伸進她上衣裡,探索著被層層布料阻隔的蓓蕾,她也急切地拉扯著他的襯衫,用掌心感受他肌肉的起伏與溫熱,扭動臀部回應他的慾望。

  夜空下,曠野上,戀人用愛慾將彼此燃燒,連大地也為他們結合的渴望而焦灼。

  如果帶給他幸福,請不要取回它。

  如果留住天堂的代價太高,他願意付出僅有的——他的生命。

  如果能夠給他溫柔與激情,那能否也給他另一種他從來不敢冀望擁有的

  「愛我。」沙啞的呢喃在戀人耳邊低語,一聲又一聲。

  「唔……」成斕嚶嚀著模糊的愛語,卻教人聽不清,衛天堯則彷彿撲火的飛蛾,忘卻了一切,只記得需索她的撫慰。

  「愛……」直到他喉嚨微哽,才驚覺那一聲聲沙啞卻卑微的乞求是他的聲音背叛了他。他一聲聲地喊著,向她乞求他從來不可能擁有的,彷彿一個因為飢餓與寒冷而放棄了尊嚴的小男孩……

  成斕感覺到他全身的僵硬,跟著停下動作,心跳仍然狂野。

  「怎麼了?」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酡紅的臉,卻忍不住擔心地擰起眉。

  衛天堯一步步向後退,雖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她還是從他身體的反應和動作察覺到他強烈的退縮與排拒。

  「Lion?」

  衛天堯轉過身,失去了一向形於外的鎮定與自信,狼狽地走向帝斯,粗魯又急切地扯下韁繩。

  「Lion,發生什麼事了?」成斕開始慌了,她害怕的是衛天堯也許經歷了什麼才讓他如此失常,她甚至沒想過自己在熱情燃燒時被猛地推開的困窘。

  「別過來!」衛天堯即使想過要對她冷酷,卻從來無法真正做到,他對她嘶吼,聲音卻像受傷的野獸。

  他躍上馬背。

  「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別再來找我。」他的聲音像砂石般粗嗄難聽,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在成斕來得及回應以前,他已經策馬離開。

  一如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之時。

  如果,時間能回到那時候呢?回到他未曾深陷,而她也曾未受傷之前?

  衛天堯的心臟卻疼得讓他眼前開始模糊。

  不曾被愛過的野獸作了一場夢,夢裡有個他心愛的女人同樣地愛著他,他終於明白他寧願在睡夢中死去,也不願再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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