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詳著置於掌中的小酒罈,秦鳳戈回想那場大火的初步報告,確實是由後門開始延燒,原本以為是因為堆放太多柴火才會不慎引燃,可若是人為造成的,那就茲事體大了。
「馬上將這物證呈交給知府衙門。」他不得不往最壞的方向去設想。
「是,將軍。」
第3章(1)
翌日一早——
婉瑛躺在木板床上做了大概半個小時的仰臥起坐,這也是從小開始,每天跟著當警察的父親鍛煉身體所養成的好習慣,想到現在換了一副身體,遠遠比不上之前那一副,得要從頭訓練,直到完全變成屬於自己的東西,因此早晚都會撥出一點時間,躲在房裡偷偷地運動。
「呼……」做完了仰臥起坐,她又拿起木梳,開始和頭髮奮鬥,經過這些天的特訓成果,總算可以梳出樣子來了。
「婉兒!」陶大娘在外頭叫了一聲,聽到她出聲回應,才推門進來。
「秦將軍又來探望你了,他可真是有責任心,非要確認你的傷勢痊癒才能安心,其實這種事交給下頭的人去辦就好,何必親自走一趟呢?」
她也很想知道。
「這位秦將軍對所有的人都這麼關心嗎?」婉瑛隨口問道。
陶大娘順手幫她調整了下髮髻的角度,插上一支簪子。「京城裡有誰不曉得秦將軍一向盡忠職守,又愛護百姓,好幾次衝進火場中救人,即使受了傷也毫無怨言,真令人敬佩。」
「嗯。」看來就如同對方的外表,不是個心術不正的人,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我這就出去……對了!玉珠呢?」
「一早就不見人影了。」陶大娘苦笑地說。
玉珠要是知道秦將軍來到大雜院,她居然錯過了,一定相當扼腕,婉瑛心裡這麼想著,拂了下襦裙上的縐褶,便步出房間。
在陶大娘的陪同之下,來到位在大雜院中央的天井,婉瑛見對方大概是在執勤當中,身上穿的是紅色鎧甲,而不是常服。
「見過將軍!」婉瑛垂下眼瞼,朝對方福了下身。
「婉兒姑娘已經可以說話了?」秦鳳戈原本只是順道前來探望,倒沒想到已經能跟她面對面交談了。
「……都是托將軍的福。」她想著原創小說裡的女主角都是怎麼說話的,把那一套借來用。
見她態度落落大方,語氣也不疾不徐,秦鳳戈幽黑炯亮的虎目掠過一抹讚許之色。「沒事了就好。」
她很婉轉的回復。「讓將軍費心了。」
等了好一會兒,對方都沒有說話,不過婉瑛可以敏感地察覺到這個男人在看自己,視線還帶了些不太妙的熱度,畢竟真正的她都二十四歲,也交過男朋友,見過男人看女人是用什麼樣的眼光,心裡不禁有些怪怪的。
「婉兒姑娘可有婚配?」他直言不諱地問。
婚配?是在問她有沒有訂婚還是結婚嗎?
她愣了一愣。「回將軍,目前沒有。」
「那就好。」秦鳳戈頷首。
婉瑛不禁抬眼看他,揣度著這句「那就好」是什麼意思,卻沒想到正巧和對方幽深的雙目相接,連忙垂下眼瞼,還是依照正牌主人翁的溫弱性子與人應對,比較不會引起懷疑。
「……聽說婉兒姑娘自小就無父無母。」他目光中流露出憐惜。
「是。」不管是她還是正牌主人翁,同樣都失去父母了。
他又沉吟一會兒。「可還有其他親人?」
「應該沒有……吧。」婉瑛歪著頭回想,只知道正牌主人翁是被遺棄在大雜院外頭,要是還有親人,早就來相認了。
秦鳳戈掀動了下薄唇,有些似笑非笑的。「連婉兒姑娘自己都不確定的話,只怕沒有人知曉了。」
心裡不禁要想,這位婉兒姑娘前兩次給他的印象是柔弱文靜、楚楚可憐,直到真正交談之後,發現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尤其是提到身世,也不見一絲難過,或是自怨自艾,相當地堅強。
「讓將軍見笑了。」她意識到自己在態度上可能有些不敬,馬上裝出反省的樣子,不想得罪人。
他抬了下右手。「無妨,我並非在取笑婉兒姑娘。」
「是,小女子明白。」其實婉瑛一點都不明白,在心裡大叫,誰來告訴她現在是什麼狀況?
「明白就好。」秦鳳戈決定派人好好地打聽。
這位將軍大人是在打啞謎嗎?她這個人最討厭猜謎了。
「……在大雜院裡的生活很辛苦吧?」秦鳳戈自然也清楚住在這裡的百姓都是屬於低下階層,靠勞力為生的。
婉瑛回答得坦率。「辛苦是辛苦,習慣就好。」
「難得婉兒姑娘想得開,又很認分,更證明是個樂觀之人。」他見多了家中妻妾之間的勾心鬥角,不希望在自己身上看到。
她乾笑一聲。「將軍過獎了,小女子不敢當。」
秦鳳戈用深黝的目光凝視著她。「婉兒姑娘……」
「是!」婉瑛有些頭皮發麻。
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幹嘛?有話就一次說完,不要老是把話說一半,含蓄也不是這種含蓄法,令人忍不住提心吊膽。
擔心由自己來問太過唐突,還是由媒婆來開口較為妥當,這麼一想,秦鳳戈把話又嚥回去。「那就先告辭了。」
「將軍慢走。」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待人一走,陶大娘才憂喜參半地走到她身邊。「我說婉兒,你曉不曉得秦將軍方才問那些話的意思?」
她搖了搖頭,正在想這件事。
「他八成看上你了。」既然問到婚配的事,自然不會錯。
「看上我?」婉瑛不假思索地啟唇。「我聽玉珠說他已經有正室了。」
陶大娘白她一眼。「男人有了正室,當然還可以有偏房,要想再多納幾個小妾都行,依他驃騎將軍的身份,一個一品武官,沒什麼好奇怪的。」
「要我當他的……妾?」她一時太過激動又咳了起來。「陶大娘真的確定他是這麼想的?」
「錯不了的。」陶大娘幫她拍了拍胸口。「這也算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否則哪來這麼好的機會讓秦將軍注意到你?自己可要有心理準備,到時應該怎麼辦,是要進將軍府,還是繼續當個浣衣女?」
婉瑛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當然不做人家的妾了。
而且她也不會嫁給一個已經有老婆,還想養小三的男人,就算對方的條件再好再優,也絕不是個「良人」。如果這位將軍大人真的開口,她也會當面拒絕。
既然打定主意,婉瑛也就不再多想,她還有一堆衣服要洗,可是忙得很。
待她把衣服全部都洗完,已經過了半個多時辰,一面揉著酸疼的手臂,一面回到屋內休息,又不自覺地望著燻黑的牆面發呆,想到那晚的火勢不大,還是把大門燒燬了三分之一,於情於理,她還是想查出「婉兒」的死亡原因,究竟是單純的意外,或是蓄意的人為造成,可是……
「偏偏我不是火場鑒識人員,也不知道起火點到底要怎麼找。」
她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步出房間,又往天井走去。
這座大雜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出入口也就這麼一扇小門,忘了閂上也是常有的事,就算半夜三更外人進來也沒人會注意到,因為大家都很窮,小偷不可能挑這個地方下手。
婉瑛對這種要動腦筋的事實在不太拿手,不過要是跟人對打,可是不會輸的。
「還是去問問其他人有關那天火災的經過……」說走就走。
「馬大嬸!」她在門外喚道。
裡頭傳出婦人的聲音。「是婉兒嗎?快點進來……」
「正在忙嗎?要不我晚一點再過來……」婉瑛走進擺著神明供桌的小小廳堂,問著坐在桌旁縫衣服的婦人。
馬大嬸正愁沒人說話,連忙招呼她坐下。「哪有在忙什麼,還不是在幫我家那幾個臭小子補破衣,真不曉得怎麼穿的,都補到沒得補了……」
「男孩子總是貪玩。」她每天都會聽到馬大嬸在罵三個兒子的聲音,而馬大叔是出了名的懼妻,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誰教是自己親生的,只能認了。」馬大嬸慈愛地歎道。
婉瑛想起不久之前過世的母親也常這麼說,不禁會心一笑,但隨即聊起正事。
「對了!馬大嬸,那天半夜,咱們大雜院失火,是誰第一個發現的?」
「好像是邱老爹,他半夜起來上茅房,年紀大了就是這麼麻煩,先是聞到一股煙味,以為是灶裡的火沒弄熄,接著就瞧見火光……」
「在什麼地方看見的?」她立即追問。
馬大嬸回憶了下。「聽他說是在你和玉珠住的屋子外頭,那時煙好大,他根本無法靠近,只能大叫,要大家趕緊逃命。」
「在我住的屋子外頭?」婉瑛一臉詫異。「然後呢?」
「玉珠先逃了出來,接著是住在隔壁屋子的彩雲……不過遲遲不見你出現,大家急得不得了,誰知你在睡夢中已經被濃煙嗆死……」馬大嬸怪不好意思地摀住嘴巴。「呸!呸!聽我在胡說些什麼,這會兒不是活得好好的,還比以前精神多了,真是謝天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