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請神容易送神難。
倘若可以,路翔真想把所有神仙都給趕出他的國家。
可無奈的是,這一點,普天之下卻無一人能幫他辦到。
方下了早朝,回想起剛才朝殿之上只有寥寥數名官員上朝,路國皇帝路翔便沉著臉,全無半分新帝登基後的喜悅,踩著沉重的步伐,不發一語地朝皇姊路露所居的淬月宮前進。
說起他路國這一古國,領土雖小,但地處大陸正中,幾乎是在有大陸歷史時便有了路國,因此說是當今大陸上最古老的文明古國也未嘗不可。
只是數千年傳承下來,身為文化古國的路國卻從未有過輝煌的史頁,亦未在大陸史上留下濃墨半點,它既不能與當今強大的原國與北蒙國比肩,也沒法跟南貞國或是西苑國齊名,國不富民不強的路國被天下諸國遠遠甩在後頭不說,它還被整座大陸的人民給遺忘似地拋在腦後。
若以地理位置而言,路國居於諸國之中,地處交通樞紐。按理來說,諸國若想方便交通,早早就該拿下這個弱小的路國納入領土之中,可數千年下來,卻從無一國染指過路國,又或者該說……沒有任何一國吃飽太閒想要招惹路國這一顆燙手山芋來自尋煩惱。
原因無他,只因這一國的人,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太迷信了。
方圓不過數百里的路國,說是彈丸小國一點也不為過,可就在這一方小小的領地裡,硬是擠了各式各樣上百種宗教,全國人民上下集體迷信已是數千年不改,在路國的街道上走著走著隨便一撞,都能撞上個宗教領袖或是得道大師。
這也是新帝路翔心中最痛的一點。
路翔剛接手的這個國家,良田早已荒蕪多年,林業礦業久無人接管也早已廢棄,商人逐仙不逐利故而商事不通。國中求神問卜的人永遠比幹正事的人還多,求丹嗑藥是大街小巷的常態,廟堂之上,年輕的皇帝永遠都坐在御案上,枯等著已有數年都沒來上過朝的文武大臣們,百姓們則或沉淪在丹藥的藥效下騰雲駕霧,或看破世俗名利求仙拜佛不事生產……有國民如此,路國國勢宛如飛瀑直下三千尺的筆直下沉,就連鄰近諸國都懶得打著他們玩,只等著他們早晚自取滅亡。
這就是他的子民們?
不,這是被眾神眾仙養在人間的俘虜。
而他身為新皇,卻無力將他們自信仰的迷海中拉出來,救救他們自己,也救救就要消亡的路國。
空曠的長廊上,唯有路翔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迴響著。
前往淬月宮的路上,路翔一路看著那些閒得沒事幹的宮人,在偌大的宮殿裡抓蚊子、拍蒼蠅,這讓他不禁想起,數年前他曾出使去過一回的北蒙國。
那時的北蒙國,正值國家多事之秋,眾皇子皇女為奪嫡稱帝,個個陰險凶殘無所不用其極,彼此間的戰火愈燒愈熾烈,演變到後來,甚至大剌剌的關起國門來血腥內戰。
距離路國不遠的原國,大約在十年前也曾因類似的原因發生過嚴重的皇室內亂,皇族斐氏更是幾遭屠盡。
而路國呢?
因歷代皇帝都是交差似的生了個太子,一完成了傳遞皇室香煙這一大業,便立即拋下身為皇帝的責任,轉身投入信仰或是求仙大道。
而後宮裡的妃嬪,她們非但不在乎什麼身份地位,更加不在意到底是誰生了太子,數年如一日的,該拜神的繼續拜神、想求仙的照樣求仙,一旦太子名分已定,她們不是明目張膽地鉸了發求道去,就是趁夜摸黑溜出宮入山尋找仙人……也因此,這二十年來一直閒置荒廢著的後宮,全都被拿來養蚊子。
而皇子們之間的鬥爭?這更是路翔最痛也最羨慕他國的一點。
就算要鬥,那也得要有人才鬥得起來呀!
身為唯一的兒子,他上既無叔伯下更無堂兄弟,他找誰斗去?哪怕他再怎麼想推了皇帝這位置,他也逮不著個替死鬼可接棒交差。
別國的皇室子女們,為了皇位是搶得頭破血流死去又活來,而他路國?先皇連蟑螂也不肯多生一隻,只能由他苦哈哈地接下路國這一爛攤子。
而唯一與他相依為命的自家親皇姊路露,也將下嫁給羽林軍統領赤水,再過不久,就即將他一人留在這淒清寂寥的皇宮中,與這一國沉淪於迷信裡的百姓們苦苦糾纏……
「皇姊找朕何事?」路翔無精打采地踏進淬月宮,也不知這幾個月皇姊都出宮跑哪去了。
路露喜不自勝地快步走來攬住他的臂膀,「二弟,咱們有希望了!」
希望?
是先皇在宮外民間生了個備用的私生子,還是空蕩已久的國庫終於有稅收了?再不然,就是全國百姓願意拋棄那無用的宗教信仰,與他這新皇一同振作,讓路國不在日後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上?
路翔搖了搖頭,一點都不敢有半點奢望。
「瞧瞧這是什麼?」路露迫不及待地交給他一封蓋有原國斷皇爺府戳印的信封。
以往的老同窗斐然怎會突然寫信給皇姊?路翔不解地拆開信封,自裡頭取出了一張空白的紙張。
在路露示意的目光下,大惑不解的路翔,兩眼滑向了這張看似普通,卻在右下角以特殊顏料印製詭異花紋……當下他激動得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這是……魂紙?」
「不錯。」就是傳聞中只要許下心願,並願意付出代價,就會應許一名魂役前來實現魂主心願的魂紙。
路翔小心翼翼地拿妥了那張魂紙,作夢也沒想到,這讓各國皇帝都瘋狂派人尋找的魂紙此刻竟會在他手上,而憂國憂民的他,所有痛苦的解決之道,很可能就在這一張魂紙之上。
「打哪兒來的?」若是魂紙真有傳說中的靈驗,那麼,是不是只要他許下心願,他們路國就有救了?
路露面上盈盈的笑意登時僵住了,她掩飾地一語帶過。
「買的。」
買的?
這種有行無市的東西她能上哪兒去買?還有,她又哪來的銀錢可買?
先前因魂紙而產生的興奮激動之情,搖身一變,成了天際濃密卻遲遲不肯降下雷雨的烏雲,沉沉地壓在路翔的心坎上。他懷疑的眼眸滑向低垂著螓首的路露,在她明顯地將身子靠向這陣子總是跟著她東奔西跑的赤水時,他腦子裡的迷霧隨即豁然開朗。
他心疼地問:「皇姊,你不會是把你的嫁妝……」那可是他們除了國庫之外,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對。」眼看橫豎躲不過,路露也不掩藏了,索性就大方承認。
路翔氣結地大聲喝斥,「胡鬧!再過幾個月你就要大婚了,你怎可──」
「那麼大嗓門做什麼?」一手把他帶大的路露也沒在怕他,兩手拉過身旁日後的靠山,「赤水說過他能理解的。」
路翔才不管身邊的赤水怎麼點頭,在捍衛最後一點皇室的尊嚴之外,更痛的是皇姊為了路國所受的委屈。
「就算赤水他能理解,他的家族和宗親呢?朕是嫁姊,且還是低嫁,你讓別人怎麼看待咱們皇家?你讓他的親族以後怎麼看你?」那些嫁妝是他們皇室最後一點的體面了,她一個就要過門的新嫁娘,怎能兩手空空的嫁去夫家?她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皇上!」赤水在他一聲問過一聲,而路露的頭也愈垂愈低時,忍不住大聲道。
路翔哽咽地垂下頭,要不是那些執迷不悟的百姓,要不是至死不肯醒悟的祖上們,他路國如今怎會如此?而他的皇姊,又怎會為買張魂紙給她的皇弟,卻因此而花光了她的嫁妝?他兩手緊握著拳,極力想壓下滿心酸楚的感覺,倔強地不肯讓懸在眼眶中的淚水脫眶而出。
「皇上,許願吧。」看著他長大的赤水上前扶住了他搖晃的身子,懇求地低喃,「您就成全公主這一片愛弟之心吧……」
握在手中原本該是沒有溫度的紙張,在他們期盼的目光下,彷彿有了灼人的溫度,路翔忍不住再將它握緊一點,就深怕失去了手中希望的溫度。
當天晚上,回到鍛日宮後,路翔靜靜地看了那張魂紙一夜。
面對著這張可引誘出人性最貪婪一面的紙張,原本路翔興奮期待的心情就像一鍋沸騰的熱水,可在他發現,他愈是想要利用這張魂紙達成他的願望,他也愈感到恐懼,一想到召出魂役所必須支付的代價,他的心情便徹底的冷靜了下來。
凡事都有代價,若想要得,他就必須得先付出。
而他又能付出什麼?
整整在鍛日宮想了三日後,路翔在路露的催促下,謹慎地許下了願望,接著便是滿心雀躍地期待著魂役的到來。
許願後次日,路翔找來路露與赤水,想不通地問。
「皇姊,你可知魂主許願後,魂役何時會來到魂主身邊?」怎麼等了整整一夜,也沒見著他的魂役前來找他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