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門微微慍惱道:「我只是陳述事實。」
「是嗎?我不記得我做了什麼讓你覺得我也擅長守成。」
「你的確是什麼也沒做,因為你在隱藏!」看見兒子眼眸一冷,赫門笑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故意中了我的激將法,其實我們之間的那一場賭局,根本就是你設下的圈套!」
「很有意思的說法。」德睿表面在笑,但內心卻有著被看穿的惱怒!
「你是我生的,我會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你讓我以為你上了當,事實上那只不過是你的佈局!你以為我想藉著那一場打賭衡量你的能耐,但其實你早就打定主意要搞砸專案,好讓我對你的能力失望,所以你從頭到尾旁觀專案小組的運作,從頭到尾不插手。」看兒子笑不出來的俊容,赫門勾起唇角,「你很聰明,不過你未免低估了我——我沒有上你的當!」
「這全是你的猜測。」德睿冷澀吔道。
「這不是猜測,因為我有證據。」赫門驀地伸出一指,像銳利的短劍般指向一旁的又寧,「就是她!」
又寧嚇了一跳,不解的望向德睿。「德睿,赫門總裁的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一個字也聽不懂?」
德睿拳頭一緊,咬牙低語:「他只是在故弄玄虛,你根本不需要知道。」
赫門緩緩漾出笑容,如惡魔般挑撥著:「祈小姐,你可知道為什麼德睿這麼怕你知道嗎?因為……」
「滾出去!」德睿的藍瞳倏地捲趄駭人風暴,他擋在赫門與又寧之間,彷彿想極力阻止什麼。「我和又寧之間的事不需要你來廢話!」
「德睿?」又寧被德睿少見的怒氣嚇住了。
德睿卻對又寧的低喚置若罔聞,但在這時,他忽然在想起又寧曾對他說過的話——
你跟你父親,是因為你意識到自己的本質和他有多像。說穿了,你厭惡的並非赫門總裁,而是體內那個被你壓抑的自己。
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和最討厭的父親,在思想、手段上有多麼相像!
「要是你敢亂說話,我發誓我絕不會原諒你!」德睿的雙眸死死地盯著父親,憤怒得彷彿要噴出火。
「但,我想知道。」又寧匆然打破這緊繃的氣氛,一雙燦動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赫門,「赫門總裁,請你告訴我。」
「又寧……」德睿的聲音滲入哀求,又寧卻固執地注視著赫門。
她有預感,赫門接下來要說的話,正是德睿擱在心底,永遠也不會對她說出的秘密。
「請告訴我,我想知道。」她再一次強調,沒發現自己的語音微微顫抖。
赫門自負地微笑著,享受著擊敗兒子的快感,然後才道:「以圍棋術語來說,整個專案小組就是他計畫裡的『棄子』,他算計每個應徵者的個性,選擇一群不適任的員工組成專案小組,目的在於搞砸自己的實習。
沒想到,德睿卻算錯了一步——他大膽起用毫無設計經驗的你,沒想到你所設計的『魚戲.蝶舞』竟會得獎,這一下他的計畫被破壞,反倒讓我看出破綻,讓我更堅信他有能力成為第四代接班人,這下子,德睿被自己的諾言困住了,最後不得不提前向洛克商學院提出申請,好規避接班的承諾!」赫門得意地說完,轉向始終不語的德睿,「怎樣?我有說錯嗎?」
所以,德睿過去在工作上對她的溫柔鼓勵,全是虛假,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有什麼作為、拿什麼大獎,他之所以願意和赫門打賭,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證明自己根本無意擔當下一任的接班人,而「專案小組」,只不過是他用來達成目標的工具而已……
他怎麼能這麼做?
他把投注所有心力在工作上的人當成什麼?
她張著空白的大眼望著德睿,小嘴張開了又合起,幾次想對他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德睿卻完全不理會赫門,只用一雙複雜的藍眸望住又寧,道:「又寧,你相信我的,對不對?」
血色慢慢地從又寧臉上褪去,她的小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地貼在胸前,但即使這麼做,也抵擋不了受騙的感覺。
「又寧,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又寧!」德睿試著握緊她的手,但又寧的手卻像滑溜的魚一樣,緩緩地從他的指縫溜走。
她無助的眼眸,逐漸蒙上一層淚意。「他說的……是真的嗎?」
又寧等著德睿答覆,但是她等了好久好久,他都沒有說話。
原來這就是她被破格錄用的原因!
原來這就是德睿在日內瓦鐘錶大賞頒獎典禮上表現失常的理由!
如果她一開始進入莫林企業就充滿陰謀,那麼他對她的愛寵又算什麼?
又寧慢慢地搖頭,傷心地後退,然後驀地轉身,盲目地朝門外奔去。
德睿心急地追過去,大喊:「我可以解釋的……又寧!」
又寧將德睿焦灼的呼喚拋到腦後,連一次,也不曾回首。
第十章
台灣南部某山間果園
「阿媽,你去樹下休息,這一區的荔枝我來剪。」
一個輕柔的女聲蕩漾在果林間,在炎熱的酷暑中帶來一縷說不出的適意.
「免啦、免啦!我又不累……」
「阿媽,你已經剪三小時了呢!換我來吧!」綁著馬尾、戴著袖套的年輕女子接過老婦人手上的剪子,然後將裝在保溫瓶裡的冰鎮酸梅湯遞給她,「這是我早上煮的,喝喝看好不好喝,順便鑒定一下我煮酸梅湯的技術有沒有進步。」
「呵呵,好,好。」老婦人在樹蔭底坐下,脫下頭巾放在一旁,享受著孫女的好手藝,且不忘叮嚀著:「小心點啊!附近的果樹上有一個蜂窩,別碰著了!」
「知道了!」女子應道。
蟬鳴唧唧,微風拂動著,給惱人的溽暑帶來些許涼意。
「又寧啊,這裡沒冷氣很熱厚?你一向在店裡工作,這麼熱不太習慣吧?」
「不會啦!阿媽,流點汗當作運動嘛!」又寧的俏顏被太陽吻紅,光潔的額頭也沁出細細的汗珠,但她卻一點也不以為意。
「啊你在有冷氣的店裡顧店顧得好好的,幹嘛跑來鄉下啊?不是再過一個禮拜就要訂婚了嗎?你跑來這邊,那個阿多仔知道嗎?」老婦一面說著,一面給自己倒了杯酸梅湯。
聽見外婆提起德睿,又寧的眼神黯了。
離開台北兩天了,不知道德睿怎麼樣了?
英人曾打電話給她,說「死洋鬼子」這兩天都跑去鐘錶行找她,每天都「盧」著他要他說出她的行蹤,「盧」到他都快要發火。
但她還未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不知道要怎樣面對德睿。
她當然還是生氣的。不但氣德睿,也氣赫門,他們父子一樣不在乎別人的感受,簡直壞透了!
「阿多仔怎麼沒陪你來啊?」
又寧苦笑了會,繼續剪荔枝。「阿媽,你賣擱問了啦!」
老婦人的眼中閃過一絲精明,「你和阿多仔吵架啦?」
「阿媽……」
「都要訂婚了還吵,像囡仔一樣。」老婦人喝完一杯酸梅湯,從竹簍子裡挑出一顆玉荷包剝著吃,「我有看到電視,那個阿多仔生得不錯啊!個子高高的,笑起來很古錐,厚……不是我在說,有夠像你外公年輕的時候!」
又寧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是呀!以外表來說,德睿確實沒什麼好挑剔了。
「阿媽你亂亂講,他哪有外公緣投呀!」
「呵呵……你外公要是聽到,會從墳墓裡笑醒哦!」她的牽手生前最喜歡人家稱讚他緣投了!
「哈哈!」又寧也不由笑了起來。
「其實喔,我和你外公訂婚之前也有吵架ㄟ!」
「真的嗎?你們為啥吵架啊?」又寧好奇道。
老婦人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道:「你先跟我講你為啥跟阿多仔吵架,我才要跟你講。」
又寧嘟起小嘴,跺了跺腳,「厚,阿媽你怎麼跟人家講條件啦!」
「呵呵……」
「阿媽……」又寧甜甜的、不依的喊著。
「呵呵……」老婦人不說就是不說,孫女難得的耍賴也沒用。
一老一少的笑聲、交談聲交融在一起,在果林間形成最和諧溫馨的旨韻,傳得好遠好遠……
** ** **
他快瘋了!
德睿懊惱得猛揪頭髮,像一隻困獸般狼狽。
已經第四天了,他找不到又寧,該死的祈英人又不肯露半點口風,他都快無計可施了。
再過三天就是文定的日子,沒有了新娘子,他要跟誰訂婚?
「啊……臭老爸,你給我記住!」德睿驀地仰天怒咆,冤氣直衝九重天。
他簡直不敢相信,他那個心胸狹窄的父親大老遠跑來台灣搞砸他的生活,只為了報復兩件事:一、他不愛他替他選的女人;二、因為在八年前,他這個兒子試圖耍他那個老子!
當他質問父親,氣跑了又寧以後,他這個準新郎該怎麼辦時,那個自私又唯我獨尊的父親居然說——
「你有種忤逆我到現在,難道沒本事把老婆再追回來嗎?要是你真那麼遜,我可以再為你挑一打願意嫁入我莫林家門的新娘候補人選,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