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裝滿熱菜熱湯的鐵製便當盒突然飛了過來,直接砸向張大富門面,他當下鼻歪臉腫,滿臉是血地往後一倒,竹簾沒碰著只摸到一把空氣。
「你……你打斷我的鼻子……」天呀!好多血,他會不會死掉?
越有錢的人越怕死,他也一樣。
「你再不滾,我連你的肋骨一併折成碎片。」看到豬頭會讓人一整天心情都很差。
一雙繡花鞋凶狠地往躺在地上的男人踩去,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年輕女孩一身民初服飾,表情兇惡地拿起棒球棍就要再補上一擊,讓他腦門開花。
再細看她腋下夾了一本民國九十年出版的《本草綱目》,腰間別了個霹靂包,一隻輕巧、印有無嘴貓的粉紅色手機,令人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她到底來自哪個朝代?
「你……我要告你傷害,讓你在牢裡待上一輩子,有……有膽報出你的大名。」他絕不放過。
「歐陽春色。」笨蛋,想找她碴的人全抬去種了。
「什麼,你就是……呃,人家說的那個恰查某……」完了、完了,他怎麼會倒楣碰到她?
「你說什麼?」果然活得不耐煩了。
歐陽春色冷笑的扳著指關節,陰惻惻地朝張大富走近,嚇得他也不顧一身飯菜湯水的狼狽,慘叫一聲連滾帶爬的往外衝。
介紹他來的那位高人一再滿臉惶恐的警告他,若他看到一位十八、九歲的女孩就要趕快開溜,不然她的壞脾氣准叫人吃不消。
所以他不跑怎麼行,她一出現就差點丟了半條命,再待下去肯定連命也沒有了,他還想多享幾年福,不想太早掛上白幡。
「哼!算你跑得快,不然把你的腿打斷,讓你爬著下山。」她哪裡凶了,這叫有個性。
沒種的男人,去當太監好了。
「那種人何必跟他計較,氣壞了身子反而划不來。」萬物養萬民,善惡皆有。
一隻素淨的手掀開簾子,一道清俊身影由內而外走了出來,稍嫌清瘦,卻不失爾雅溫儒,墨青色長袍顯得多了仙人風骨,氣淺足輕宛如騰雲駕霧,翩然而至。
「我不是氣他,而是氣你,明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你幹麼見他」換成是她早一腳踢出去,省得浪費口水。
此處地處偏僻少人煙,平時連一隻野貓都瞧不見,他的情況又較一般人特殊,隨便把牛鬼蛇神放進來是一種非常笨的行為,人家要是一發狠捅他幾刀,他根本連避也不必避了,直接受死。
司徒離人溫笑地接過她遞來的一杯熱茶。「走這麼一段路上來也挺辛苦地,算是和他結緣吧!至於聽不聽在於他。」
他做到自己應該做的事就夠了,他人接不接受則在個人選擇,強求不了。
「算了吧!師兄,這種孽緣還是少結為妙,我可不想哪天一放假回來,看你陳屍於地,血水都干黑了。」那才叫欲哭無淚,禍福自招。
竹籚位於台中一處山谷,近谷關一帶。早年歐陽春色的父親看中這一片福山靈地,便以開道觀名義買下,在此修行兼養女兒。
可是他沒真的開道觀受信徒供養,反而自築一間小茅屋,閒來谷中漫步賞鳥,聽聽流泉,看看浮雲青山,興致一起才為人卜卦解惑。
司徒離人是他故人收養之子,自幼父母離棄,雙目失明,好友臨終將養子托付於他,他也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徒弟,而且日後的成就不下於他。
只是添子多女的,一間小茅屋哪堪使用,於是他又砍了竹子蓋房子,有模有樣地蓋出興趣,一不小心蓋著蓋著就有點大,住上十來口人都不成問題。
一名書畫家友人來訪,見狀大笑地在人抱的大竹上題寫「竹籚」二字,因此此地便被人以此稱之,視為神仙住所。
而司徒離人也在他刻意栽培下名聲漸大,成為名聞遐邇的陰陽師,即使地處不便,仍有不少人跋山涉水前來求助。
「呵……你說得太嚴重了,我自有斟酌。」他絕不會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他是看不見,但是他懂卜易,禍福吉凶皆有定數,不招是非,即能保身。
「拜託,你還笑得出來,我都快被你嚇死了,老滾呢?」又跑哪溜躂了?
老滾是個看起來四十出頭的壯漢,外表長得像殺人犯,但內心敦厚,因為從山上滾下來傷了腦子,忘記自個是誰,所以叫老滾。
「你愛吃竹筍,他去幫你挖幾根,晚上就有嫩筍子湯好喝了。」他算到她今天會回來。
「喔!」一想到鮮嫩甘甜的竹筍湯,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師兄,我老爸還沒消息嗎?」
哪有人女兒丟著不管,說她天生命格硬,克親,他要雲遊四方去,免得被她剋死。
哼!根本是自己愛玩還找借口,打她懂事後就很少見到父親,有時她都以為自己是孤兒,和親人一般的師兄相依為命。
「師父他老人家目前無恙,身體安康。」能走能跳,健步如飛。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他什麼時候才會滾回家,不要一天到晚在外招搖撞騙。」要死也要死在家裡,音訊全無是什麼意思,怕她真會剋死他不成。
沒膽的死老鬼,最好一輩子別進家門,否則她用屎尿潑他。
「春色,老滾在門口,去幫他把筍子拿進來。」他挖得太多了,忘了他們才幾個人。
「咦!是嗎?」她由窗口向外探看,果真見到一名長相兇惡的男人走過來。「哇!他要餵豬呀!我不吃撐了才怪。」
聞言,司徒離人輕笑地摸摸她的頭。「你這頭小豬要多吃點,年節快到了。」
過年過節要殺豬宰羊,拜祭眾神明。
「什麼呀!你捨得吃我?」他才該吃胖點,她都快比他重了。
「當然捨不得。」他將手伸出窗外,摘了顆石榴往她嘴裡塞。
他當她是妹妹疼愛,哪捨得讓她受一點點苦。
「唔……唔……」咀嚼了幾下,「師兄,你眼睛真的看不見嗎?我覺得你比明眼人看得還要清楚。」她常常懷疑他是裝瞎。
他低笑,「天空是藍的,山是青綠色,太陽很紅,月亮暈黃,大家都這麼說,但我只看到和你頭髮一般烏黑的顏色。」
黑,是他唯一能見的色彩。
然而,他可以看見別人看不到的事物,譬如飄浮三界的遊魂,以及一個人的命數,他看到的比別人想像的還要多。
甚至是他不想看到的世界。
「你的眼睛比我漂亮。」若不說,沒人知道他是盲人。
「好了,別想偷懶,快去幫老滾。」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懶。
「啊!被你看穿了。」歐陽春色調皮的吐吐舌,動作俐落地跳過窗。
「小心點,別把自己弄傷了。」真是的,老是蹦蹦跳跳沒耐心。「對了,不要再到我房裡玩那面鏡子,那是一面陰陽鏡。」
「陰陽鏡?」
「陰陽鏡。」
「對,陰陽鏡,聽說能貫穿古今,藉由此鏡回到過去和未來,人一被吸進去就回不來了。」
蒼老的聲音顯得有些氣不順,衣衫破舊的老人守著舊攤子,神色憔悴的抽著水煙袋,手還抖呀抖地數銅板,一眼便知是日子快過不下去了。
「傳言通常有誤,一面破鏡子也想賣我十兩銀子,你這買賣也做得太闊氣了。」一兩銀子他可以買十面。
「大爺呀!你瞧瞧這鏡子做得多精緻,鏡面磨得多亮,你家小姐瞧了也好抹粉點胭脂,絕對不白佔你便宜,要不是日子難過,我還捨不得拿出來賣你。」傳了好幾代的古鏡,要說捨得那才是騙人。
「可我瞧了不順眼,不認為它值一壺酒錢。」這冷天氣喝一盅燒刀子,整個人就暖了。
「大爺,你就讓小老兒過個好冬,別再吊我胃口了,你就開個價,咱們合計合計。」別讓他賠了老本。
「三兩。」
老漢一聽,差點掉淚了。「爺兒,你腰上的綴玉都不只三兩了,我這鏡上還鑲了寶石,怎麼也值得七、八兩吧!」
「五兩,再多就沒了。」一顆小石子也配和他的血玉相提並論
「八兩,不能再讓了。」他真的等這筆錢救急。
「哼!刁老頭,那就別賣了,留著陪葬……」一隻略顯細白的小手扯了扯他衣襟,他才緩了語氣說道:「七兩,你賣我就買。」
「好,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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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年間,時局紛亂,到處有亂賊流竄,國勢平平,四夷強大,百姓生活普遍不好,富人少乞丐多,日子過不下去的大有人在。
不少漢人移往關外,與牧民做起皮草和牲口生意,其中隱月山莊的三處牧場在草原上最為有名,草肥馬壯,養出的羊群更是有口皆碑,肉質鮮美得人人想搶購。
而山莊的主人正是眼前一臉冷硬的粗獷男子,生性豪邁的司徒太極只對至親好友友善、好客,其他毫無干係的旁人他連一眼也吝於給予,冷淡到可以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