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床畔,他看著坐在床上冒著冷汗的陸采衣。他心一緊,輕聲喚道:「陸兒。」
「步爺?」她喘著氣,雙眼無神的看著步無忌。
「作惡夢了?」會是什麼樣的惡夢讓她蒼白了臉?
陸采衣點點頭。她夢見爹賣了府邸以後淪落街頭,過著悲慘的日子。
輕歎口氣,她小手按在胸口上,借此平復激動的心情。
好半晌後,她才突覺不對勁,「你怎麼會在我房裡?」此刻夜深人靜,他說什麼也不該闖進來。
從進房至今,步無忌擔憂的目光不曾自她身上移開過,「我剛才聽到你大聲尖叫,還以為是黑衣人闖進府裡向你下手,才會失禮的闖進來。」
「原來是這樣。」她點了點頭,「我沒事了,請步爺離開吧。」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為什麼會作惡夢。」不理會佳人的逐客令,步無忌往床沿一坐,一副有事要與她長談的模樣,至於她皺眉不滿的神情,他完全當作沒看見。
「作惡夢就是作惡夢,哪有為什麼。」她舉手拭去額上的冷汗。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兩天我見你心事重重,有事困擾著你?」他想,她應該已經知道陸府近來發生的困難。
「沒有。」
「答得太快,反而給人心虛的感覺。」
陸采衣一愣,有一種自己被戲弄的感覺,難道……他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
「我不懂你的意思。」對上他充滿興味的眸子,她的心跳因為不安而略微加快。
「我只是依常理判斷,並無其他意思。」步無忌微笑,聳了聳肩,深沉的眸中閃過瞭然的光芒。
陸采衣皺了皺眉,總覺得他的話聽來有些奇怪,一時之間卻又說不出究竟哪兒不對勁。
「步家雖末在朝為官,但在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富商,所謂一入候門深似海,步府也算是吧。」他突然這麼說。
「那又如何?」不明白他想說什麼,令她感到有些不安,語氣不自覺顯得小心翼翼。
「深苑鎖住了多少紅顏,青春無情的逝去,加上商人向來重利輕別離,有多少女人是懷著幽怨的心情而離開人世。」
「陸兒很訝異,步爺怎會有此感歎?」三更半夜,莫名其妙的跟她說這些話,讓人不覺得奇怪都難。
「我只是擔心你。」他笑著這麼說,卻看不到一絲憂慮。
「我?」
「不錯,難道你不怕這兒有鬼嗎?」
「無稽之談。」
「每個人心中都有鬼,我有,你也有。」
「那麼敢問步爺,陸兒心中住的是什麼鬼?」
「心虛之鬼。」
聞言,陸采衣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她不信鬼怪,但步無忌卻說中了她的心思。
「那步爺心裡住的又是什麼鬼?」她反問道。
「自私之鬼。」
陸采衣皺了皺眉,我不懂步爺的意思。」
步無忌微笑,「所謂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人有私心是無可厚非的,但若是太過自私,進而傷害別人,那就不是只關於自己的事了。」
「步爺,你今天似乎特別感傷?」
「是啊,因為我近來一直想起多年前曾鑄下的一樁錯事。」頓了頓,見她沒有想聽的意思,他乾脆厚著臉皮逕自說下去,「其實,這件事我本來不會想起的,怪就怪那日在客來酒樓,陸老爺在外頭吵鬧,才勾起我的回憶。」
陸采衣一愣。怎麼會跟爹有關?
「什麼事?」
步無忌不說話,笑看著她心慌的模樣。
他突如其來的沉默讓陸采衣焦急,失了以往的冷靜,急忙問:「到底是什麼事?」
這麼急著想知道,看來她真的是陸采衣。
「如果沒有意外,今天我該叫陸老爺一聲岳父。」
說來也好笑,身為姊姊的陸采衣並無婚約,而妹妹卻自小許了人,只因陸老爺寵愛二夫人,而最讓二夫人驕傲的是,她生了個天仙似的女兒,出門在外總將女兒帶在身旁,也正因為如此,他爹娘在某個場合見到美麗的陸采蝶後,雙方家長便當下為他們倆訂下婚事。
若他爹娘從未見過陸采蝶,要論婚配,也該是他和陸采衣才相配。
陸采衣悄悄握緊雙拳,掩飾心中的激動。如果妹妹沒有逃婚的話,步無忌和妹妹會是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眷侶。
「後來呢?」她強迫自己開口問。
「我依約娶了陸家二小姐,可是她卻逃婚,而陸府更可惡,竟然要陸大小姐代為下嫁,當我掀起新娘的紅蓋頭,見到娶進門的妻子,才發現自己被騙了,你說,我是什麼樣的感覺?」
「怒氣衝天。」話自然的吐出口,陸采衣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當年的那一幕。
「因憤怒而喪失理智的我,將陸姑娘送回陸府。」他直盯著她的反應。
「並且對她說,從今以後,不准在他面前出現,否則休怪他無情。」那時候的她,完全被他嚇傻了。
步無忌望著她,胸口一緊。沒想到他那時候一句氣憤的話,竟對她造成無可抹滅的創傷。
也難怪她會避著他,擔心他會認出她來,寧願一個人過著孤獨無依的日子,怕他真的對陸家不利。
唉,她真是個傻姑娘呀!
「那時候的你,受了很大的傷嗎?」步無忌問道。
陸采衣回過神來,望著他關懷的眼神。「什麼?」
「你剛才似乎想起你前夫對你的無情態度。」
「我剛才說了什麼?」她緊張的問,不知道有沒有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你說,他不准你再出現在他面前,否則別怪他無情。」他淡淡的重複她的話,眸光深沉的盯著她瞧。
陸采衣身子一震,盯著他的薄唇,無法栘開。
同樣的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如今他的語氣、表情皆與過去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同樣震撼她的心。
「喔……」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什麼話?」
「那時候的你是怎麼樣的心情?」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
步無忌突然握住她的小手,緊緊的包裹住,不讓她掙脫。「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你這是交換秘密嗎?」
「也可以這麼說。」他大手倏緊,就是不讓她掙脫。
陸采衣皺起眉,拉扯數回,見他執意不放,她想放棄,卻又不甘心。「步爺,請自重。」
要是之前,他會敬重她,但在他知道她躲避他的原因後,他已不願放手。
「告訴我。」
他深沉的眼眸中充滿令人心動的溫柔,她的心牆突然悄悄的崩落一角,加上手上所傳來的溫暖、力量,突然間她迷茫了,不知不覺的將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說了出來。
「傷心倒是沒有,而是害怕。那時候的我,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我只是漫無目的的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甚至連自己後來是怎麼失去意識的也不知道。」
步無忌心一揪,無法想像她當時淒慘的狀況。「後來呢?」
「等我醒過來後,人已在天翔書院裡。」
「是雲天翔救了你?」
她點頭,「他十分照顧我,如果沒有他,或許我早已不在人世了。」
「所以你喜歡他?」他並不喜歡她將恩情當作愛情。
陸采衣搖頭,「我對他只有兄妹之情,以及對恩人的感激之情。」
步無忌暗暗吁口氣,「那你後來又是怎麼成為夫子的?」
「那是無心插柳,有一回天翔生病,又堅持為孩子們上課,我見他咳得那麼嚴重,便要他去歇息,課就由我來上,沒想到那些孩子還滿喜歡我的,加上村民們也都接受我,並不排斥由我來教導孩子們讀書。」
「所以無家可歸的你,就在那兒住了下來。」
「不錯。」轉過頭對上步無忌的眸子,陸采衣唇畔揚起一抹微笑,「你問我恨前夫嗎?坦白說,我真的不恨,雖然我得不到丈夫的憐惜,但我擁有學生們對我的關懷。」
「陸兒……」
「以前的我,從來不知道女子也可以踏出閨房,教人讀書識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想正是如此。」
說不出任何一句話,步無忌只能壓抑住胸中的激動,緊握住她的手,靜靜的看著她。
「步爺,疼。」陸采衣驚呼一聲。他突來的緊握簡直是要捏碎她的骨。
見她皺眉,步無忌心一驚,又聽到她喊疼,連忙鬆開手,「對不起。」
陸采衣摸了摸發疼的小手,輕聲道:「沒關係。」
她的溫婉、善良,深深的打動步無忌的心。
「你該歇息了。」他扶著她躺下來。
他那簡直可說是服侍的舉止,讓陸采衣有些詫異,「步爺?」他的眼神好溫柔,讓她好想哭。
望著她脆弱的神情,他心好疼,「你太累了,應該好好的睡一覺。」他再次握住她的小手,「我在這裡陪你,等你入睡後,我就會離開。」
「不成,我……」
步無忌忽然吻住她的紅唇,阻止她拒絕的話語。
陸采衣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睡吧。」他輕柔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