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男孩的吹捧,他心頭樂開了花,連聲說著,「不敢不敢,丞相過譽了。」
「可是……大人書讀多了,就難免迂腐。」一轉眼,居然變了詞鋒,「一千兩銀子就想見我爹,那是不可能的。剛才戶部侍郎可是塞了五千兩銀子給管家爺爺才被放行的。」
張大人一聽,臉色立刻又青又白,他尷尬地苦笑,搜遍了全身也只有三千兩銀子,全都塞到男孩手上,小聲道:「小少爺,聽說您愛吃糖葫蘆,這點小錢就當您的點心錢好了。您幫幫忙,在下的確有急事要見令尊丞相大人。」
曹一修不動聲色地將那些又銀票塞入袖中,聳了聳肩,「那我就去給您問問看好了。」然後就蹦蹦跳跳地跑進府裡去了。
躡手躡腳地進了後院,見一位官員正哭喪著臉走出來,曹一修跳到一邊,等那人走遠了些才伸頭往屋裡看,喊了一聲,「爹。」
曹尚真正斜坐在椅子中,似是想著什麼,抬頭看到兒子,便和顏悅色地笑問:「一修,外面情況如何?」
「排隊的人好長啊,我想出去買串冰糖葫蘆都不行。」悄悄捏緊袖口。
眼尖地看到兒子袖中似有東西,瞇著眼說:「想吃糖葫蘆,叫廚房做就是了,何必親自出去買?再說,買糖葫蘆用得著帶一百兩以上的銀票嗎?你是想買了整個糖葫蘆攤?」
見被爹一眼看穿,曹一修只好乖乖將銀票掏出來,嘟嘟囉囉地說:「是門口內閣的張大學士送我的點心錢。」
他將兒子拉過來,抱上膝頭,「知道張大學士為什麼要送你這麼多錢嗎?」
「因為他想求我在爹面前說點好話,讓爹早點見他。」
「有求於人,必須要有『誠意』,他的『誠意』雖然不多,但爹也不會不給你這個面子。不過一修你該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排隊要見爹。」
曹一修烏黑的眼眸骨碌碌直轉,「因為他們都有求於爹。」
「求爹什麼呢?」
他又想了想,皺眉認真答,「爹辭官了,他們怕自己也受牽連,所以求爹不要辭官,他們在自己的位置上也好坐得穩當。」
「真是越發聰明。」曹尚真讚許的笑道,「爹在你這個年紀時,都未必有你這樣玲瓏剔透的心肝兒。不錯,爹在位的時候,他們都求爹,希望爹多給他們功名利祿、榮華富貴。為了求爹,就會送很多東西,當然也就有很多把柄在爹的手裡。
現在爹要走了,禮物他們當然不會要回,但是那些把柄他們可不希望一直攥著,所以來這裡哭哭啼啼,無非是想讓爹放他們一條生路。」說著,曹一修眨著大眼睛問:「爹會放他們一條生路嗎?」
他笑著反問:「你說呢?」
仔細的想了想,「要是娘,肯定會放他們生路,但是爹不會。」
「哦?為什麼?」曹尚真饒富興味的一笑。
「因為娘總說要與人為善,為國盡忠不圖回報。但是爹是奸臣,有利可圖的事情才做,做事一定要損人利己才行。」他分析得一副頭頭是道的樣子。
看兒子小小嘴巴裡說出的一套說詞,頗有些妻子的口氣,讓曹尚真忍俊不禁,連連點頭,「沒錯,爹做事一定會損人利己。不過爹也有原則,既然拿人錢財,就該與人消災。叫張大人進來吧,爹不能讓你失信於人。」
得到允許,曹一修爬下爹的膝頭,蹦蹦跳跳著要出門通知張大人去,管家也在此時匆匆忙忙、滿頭大汗地跑進來稟報,「少爺,皇后娘娘駕到。」
皇后?他知道自己辭官的事情必定會驚動皇后,但沒想到皇后會親自來訪。
管家的話音剛落,皇后已經帶著夢嬌公主邁步走了進來。
「尚真,出什麼大事了?你竟然要辭官?」皇后一臉的驚詫和關切。
夢嬌公主亦是滿臉的莫名其妙。「尚真哥哥,就是要開玩笑也好,和父皇賭氣也罷,不必把事情做得這麼絕吧?」
曹尚真笑望著這兩個女人,坦然道:「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和陛下賭氣,我是真的累了,想辭官,夜襲也已經遞交辭呈給陛下,她娘病重,先回龍城去探望。我處理完這邊的事情,也會去龍城找她,三五年內大概不回京了。」
聽他的口氣,兩個女人都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於是表情都凝重起來。
皇后注視了他片刻,然後回頭說:「夢嬌,你先帶著一修出去玩一會,我有話要單獨和尚真說。」
夢嬌心領神會,領著曹一修走出門去。
見兩人離開,皇后也不拐彎抹角,開口詢問:「好吧,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現在不妨告訴我。陛下也許很快就會召見你,你該知道,坐到你這個位置上,可不說走就能走,說放手就能放手的。我也覺得最近朝內好像有些不對勁,但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
「連娘娘都感覺到不對了,可見事情真的很嚴重,不是嗎?」曹尚真扶著她坐到首位上。「娘娘,我在您面前就不說假話了,陛下最近龍體之差,娘娘肯定比我清楚。所以陛下正在為身後之事打算。
太子年幼,朝中除了我,沒有第二個重臣可以仰仗。但我是外姓,陛下對我不放心,因此近日來一直忙於斬斷我的左膀右臂,生怕我會有不軌行為。與其讓陛下殺我,不如我先退一步,也好保全我家人的性命。」
皇后聽得怔愣,「真的會是這樣嗎?這些年若不是有你,茯苓國不會有現在的大好局面,陛下對你的辛勞是記在心裡的。」
曹尚真苦笑道:「娘娘,陛下現在要的不是一個辛勞的臣子,而是一個能讓他完全放心托付太子的托孤大臣,顯然陛下認為我不合適。」
「那誰才合適?」
他抿抿唇,想了一下後回答,「我聽說,陛下召龍四王爺回京,只怕他才是陛下心中的最佳人選吧。」
「龍四?」皇后也是一驚,「我倒不曾聽說。龍四很多年都沒有回京了,就算他回來,也未必……」
「娘娘忘了當年龍四是怎麼出京的嗎?他和我曹家有仇,所以我不能冒險和他為敵。萬一陛下留下遺旨讓他當攝政王,那我這個小小的外姓丞相可就不夠看了,是死是活還不全憑他一句話?」
「可是你就這樣走掉,讓我和夢嬌……唉,我沒有照顧好你,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娘?」皇后說著,眼淚已經垂下。
曹尚真柔聲安撫道:「娘娘這些年對我萬分照顧,百般疼愛,只怕對太子都沒有來得對我好,尚真不會忘了娘娘的恩情的。等風聲過後,一修再長大點,我會帶著他和夜溪回來看娘娘的。」
「就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兩全其美嗎?」皇后還是不甘心放他離開。
他噙著一絲笑容道:「有,陛下給了我一條生路。」
「什麼路?」
「讓我休了夜溪,娶夢嬌。只要我做了他的女婿,他會保證我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
皇后瞪大眼睛,「真的?他居然這麼說?」
他點點頭,「我雖然愛錢,但不會為了錢而離開夜溪。我想我的心意,娘娘應該很明白。」
「我當然明白。」皇后歎著氣拉住他的手,「起初我是很不喜歡你娶夜溪,但是這些年看你們夫妻同心,我就認了。陛下這次的要求實在無理,一是看低了你們夫妻之情,二也將夢嬌看得太輕賤了。就算你同意,我都不會同意的。」
她想了想,又說道:「這件事,我再去陛下那邊替你說說好話,陛下也是有人情,不會對你太絕情的。」
「娘娘要是真的為我好,就什麼都不要說,讓陛下知道了,還以為我和娘娘想合謀做什麼事情呢。」曹尚真阻止,接著又一笑,「我現在就想早早抽身,好帶著夜溪出海看看。在茯苓國生活了三十年,我想知道海外到底是什麼樣子,和茯苓國有什麼區別?」
「唉,你心中除了夜溪,大概也裝不下別人了。」皇后的語氣有些酸意,「可惜陛下不是你這個脾氣。」
「陛下是一國之君,要想的東西當然比我多。」他淡淡笑著道,「我送娘娘出府。」
皇后知道說不動他,只好起身返宮。
剛走到院子中,就見夢嬌和一修笑得抱成一團。皇后慨歎地笑道:「一修這孩子真是討人喜歡,這幾年我很少見夢嬌笑了,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怎麼想的,二十多歲都不肯嫁人,別說是在皇家,就是在平民百姓之家,說出去也是丟人的事情。」
「緣分未到吧,等緣分到了自然就嫁了。」曹尚真望著夢嬌的身影,說得別有深意。
忽然,他覺得頭有點暈,眼前的一切好像變得模糊,他以為是自己太累,但是身邊的皇后也「哎呦」叫了一聲,差點站不穩。
他急忙伸手扶住皇后,就在這一瞬間,他們腳下的大地忽然開始劇烈顫動,原本平整的青磚地就像被無數只手從地下往上推打似的,上下跳動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