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本就天干物燥,再加上夜晚風大,風助火勢,居然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曹府中人的驚呼和府外那些為曹尚真請命的老百姓的怒吼交織在一起,龍四惱怒地拉住太子的手臂,「殿下,此時此刻怎能放火燒府?您看看府外那些數不清的老百姓,萬一衝了進來,殿下要怎麼收拾殘局?」
太子卻對他眨了眨眼,「這就是攝政王您的事了,對嗎?皇叔。」說完他嘻嘻一笑,帶著幾名隨從溜了。
龍四的心都涼了,他此時此刻才明白太子的本意,原來殺曹尚真只是太子的第一步,借殺曹尚真之事,激起民眾對他的怨恨,才是太子的根本目的,一旦逼得他交出攝政王的位置,茯苓國的第一執政之人無疑就是太子了。
他實在太低估這位十四歲的太子,而自己竟然會淪落成為對方手中的棋子。
曹府火勢一起,丘夜溪先慌了,「怎麼辦?」她急忙問身邊的曹尚真。
「放心,大不了這房子不要了,反正我本來就要帶著你走。」他剛剛安撫了她一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凝眉頓足道:「壞了。」
丘夜溪見他反身向後跑,也立刻明白,急忙追了過去。
有幾支火箭射向東邊院落,那裡正是曹一修的臥室,兩人不顧一切地奔到那片小院時,火海已從屋頂連到了門窗。
曹尚真對她喊了一聲,「你留在這裡。」接著一腳踹開門衝了進去。
幾粒火星從房上濺落下來,倏然像一道閃電,點亮了丘夜溪的心。
好熟悉的一幅畫面啊。
這火海,這情景,何時何地,在哪裡曾經見過?
撲面而來的火焰熱度,與周圍侍女家丁忙碌的身影交織成一片,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哭喊,在叫嚷著——
「太子還在火中,曹大人去救了。」
「丘尚書,請您冷靜,我已經命人入火場救人,丞相人已經身處險境,您不能再去冒險了。」
「我怎麼能將險境留給他一人?」她似乎聽到自己的喊聲,但是她明明沒有張嘴。
還有一句發了瘋似的質問:「陛下,如今您信了他了嗎?若他今日傷在這裡,陛下是不是就不會再將他視作敵人了?」
心在抖……那麼久遠的過去……她最愛的人,幾度身陷險境,而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那些同生共死的誓言呢?都被她丟到哪裡去了?
「其實我不怕別人搶我什麼東西,最怕的是你被搶走,哪怕是這丞相不做了,我也無所謂,但是你若被人搶走了,我就活不成了。」
本想答應他不再流淚的,可在想起這些話時,那些眼淚就如雨珠滴落,在風中碎了又流。
一陣火光沖天,曹尚真背著兒子從火焰中穿身衝出,父子倆都平安,只是曹尚真一臉的煙灰,沒了往日的清爽。
他將兒子交予府中的大夫診視,又急急忙忙地瞇起眼找尋妻子,剛才在火光之中,因為烈焰溫度太高,光線太亮,乍然衝出來時,竟然有點不適應外面的夜色昏暗,看誰都是模模糊糊的。
驀然,一隻溫暖的手襲上他的臉龐,他聽到丘夜溪似笑似泣的聲音,「還好,沒有燒壞臉,以後你還可以用這張臉去騙姑娘的心。」
他像被人用咒語咒住,怔忡了好一陣後,將她一把抱住,急急地說:「不會有別的姑娘了,只有你,若我今日燒壞了臉,你還要我嗎?」
「要你,要你,要你,我只要你。」她緊緊攀著他的肩膀,連續不斷地喊著自己的誓言。
剛剛那一番對話,是當年曹尚真從火海中救出太子時兩人曾有的對話,如今舊話重提,就意味著丘夜溪所有丟失的記憶開始回歸。
兩人萬般珍惜這久違的重逢,從身到心,徹底回歸彼此。原來當彼此相愛至深之時, 就是死亡,都不能將他們分離,因為月老繫在他們指上的紅線,早已化成解不開的鎖鏈,將他們緊緊捆綁在一起,生死相許。
曹府內,兩人充耳不聞外頭的喧鬧,靜靜地,貪婪地享受著這份甜蜜與失而復得的狂喜。
他們也不曾想到,此時全京城的百姓因為這場大火而紛紛動員起來,家家戶戶忙著從自家挑水提桶,趕來救火。
半夜三更,城中有數萬百姓在奔走,簡直成了茯苓國有史以來最大的奇景——
尾聲
曹府雖然被這一場火燒了不少處房舍屋宇,但整體損失並不大,以曹尚真的財力來說,重新修繕不過是九牛一毛的開銷,可他偏偏不肯修房,任由破損的房屋難看地佇立在城中整整一月有餘。
皇后自從知道攝政王竟然放火燒了曹府後,大為震怒,將龍四叫到深宮訓話,據說幾度氣得手腳顫抖,幾乎昏厥,於是龍四以攝政王重任實不堪負荷為由,暫時住在慶成老王爺的舊宅子,近一個月都閉門不出。
朝中此時人心惶惶,眾說紛紜,有一股極大的輿論漫天飛舞,人人都在傳說,這是曹丞相重新出山的大好時機。
甚至連皇后都兩度親臨曹府,力勸曹尚真重新掌管朝政,但是——
此刻他笑瞇瞇地坐在一張軟榻旁,抱著膝頭,聽兒子清脆地為丘夜溪背誦《忠臣英烈傳》中的篇章。
曹一修聲音清潤,吐字清晰,小小孩子背起古文抑揚頓挫,令丘夜溪向來如磐石一樣冰冷的嚴母臉上,也露出溫柔的笑容。
「故,後人云,諸葛孔明,乃世間良才,為相多年,安身修政,盡心輔主,實乃千古一人。」
丘夜溪點了點頭,「一修以後長大了,就要做諸葛孔明這樣的臣子,明白了嗎?」他偷偷瞥了眼父親,小聲道:「可是一修想做爹這樣的臣子。」她把臉一板,「爹這樣的人有什麼好的?」
「像諸葛孔明這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臣子,為什麼當初不能幫助劉備一統天下?因為他其實既不識人,也不會用人,做事優柔寡斷,瞻前顧後,白白浪費了蜀國的大好地形,到最後一事無成,就落個虛名而已,爹不一樣,爹會識人,也會用人,所有不聽爹話的人,爹統統讓他們好看,所以咱們茯苓國才有今日之局面。」丘夜溪聽了一瞪眼,「這番話是你爹教的吧?去,回你書房,把這本書重抄一遍。」
看著兒子委屈地離開,曹尚真忍俊不禁,伸臂摟過妻子,「你身體剛好就這麼操勞,就算不可憐兒子大病一場,也該為自己著想。頭還疼嗎?要不要再給你熬鍋雞頭湯喝?」
她在這段日子以來,慢慢想起自己當日是在地震發生的一刻從樓上跳下才逃出生天,但也許是跳下的時候被什麼東西砸中了頭,所以她迷迷糊糊地想去找曹膽,卻陰錯陽差地走了別的路,以至於和曹膽錯過,最終昏倒在山路上。
曹尚真聽說之後萬分心疼,下令廚房天天燉雞頭給她喝,說是吃頭補頭,直把她補得看到雞肉就噁心。
此際,她生怕他再端來雞頭湯害自己,白了他一眼,指責道:「就你這樣護著他,他才會有這麼多的歪理邪說,忠臣被他說成笨蛋,你這個奸臣倒像是千載難得的賢才了。」
他得意地笑著,「我的兒子當然要以我為楷模,否則可就糟了,唉,你不知道一修有多乖,當初我以為你走了,在房中大哭一場,這孩子就在那麼冷的冬夜裡坐在門口整整陪了我一夜。」
丘夜溪聞言眼眶一紅,低下頭去,故意用冰冷的口氣說:「你就會騙我,若真的心痛我,為什麼要當著我的面去抱那個跳舞小妖精?看你那色迷迷的樣子,我還真不知道你原來還有當輕浮浪蕩子的本事呢。」
「之所以那樣做,就是想激起你的真心啊,當日在你床邊我不是和你說了?」他急忙去吻她的唇,即使她拚命躲避,卻也躲不開他那惱人的嘴唇和雙手。
「夜溪,以後不許再離開我,無論你去哪裡,我們兩個人都一起同行,要死,也死在一起,好不?」他一邊追索著她身上那久違的溫暖,一邊喘著氣向她祈求。
「我還能逃到哪裡去?還不是一輩子要被你賴在身邊。」她的呼吸紊亂,到最後分不清是被他的手指剝落了衣裳,還是自己扯開了他的外衫。
「這些日子一直忙於找你,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我派去龍城的大夫回信說,你娘暫時無大礙了,過些日子我就陪你回龍城去看岳母大人。」
「京城這邊呢?局勢還未定下,皇后不是求你……」
兩個人糾纏著,嘴上仍不忘討論國家大事。
曹尚真一邊「做事」,一邊冷笑,「那個沒良心的太子,不念我當日對他的救命之恩也就罷了,居然還想一箭雙鵰除掉我,我若是回頭去幫他,就是天字第一號傻瓜,夜溪,你若是勸我去幫他,這天字第一號的傻瓜就讓你當。」
「我不會勸你去幫他的。」這一回,她答得堅決而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