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千顏淡淡開口,「太子只是想讓他知道一種滋味。」
「什麼滋味?」
「從繁華之處跌落,擁有一切卻轉瞬間失去的痛苦。你說得對,太子不是讓他死,而是要讓他瘋。」
唐世齡這些年已經被仇恨逼得接近瘋癲邊緣,唐雲晞那種恬淡安靜的幸福,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她看在眼中,痛在心裡,但她也知道,當一切沒有風平浪靜,時過境遷之前,她再多的勸慰都不值一文。
但是,扳倒唐川沒有讓唐世齡的臉上露出她期待已久的快樂,殺了唐雲晞之後呢,他真的能快樂了嗎?
就在她心潮起伏的時候,唐雲晞悄然發動了攻勢,竟打得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還反而將她生擒。
靈兒脫困之後,又是歡喜又是著急地問:「你怎麼跑到這邊來了?王爺那邊怎麼辦?你趕快去……」
「父王那邊有東方莊主坐鎮,而且……我不信太子會真的殺他。」唐雲晞竟然是這樣的聰明,他望著方千顏,含笑問道:「是嗎?姑娘?」
方千顏避開他的目光,「攝政王輔政多年,太子殿下對他曾經敬若長輩,自然多少還是有些情意的。但是如今太子已經昭告全國要在今日處決攝政王,我想太子的心意是不可能改變的……」她猜太子不會真的殺唐川,因為他一直懷疑自己是唐川的親生兒子,如果是這樣,不管他有多恨唐川,他也不敢做違背天倫的事情。
思索時,耳畔竟聽到唐雲晞在吩咐太子手下禁軍副統領譚謙碩——
「麻煩譚副統領去和太子說一聲,就說我唐雲晞現在抓了賽妲己姑娘,問他是要這位姑娘的命,還是要攝政王的命,請他自己斟酌,若是斟酌好了,我在唐王府等他。」
方千顏心下一驚。怎麼?她竟然成了被拿來要挾太子的人質?!
而無論是譚謙碩,還是唐雲晞身邊的人,顯然都對她到底值幾斤幾兩產生了懷疑。
「別作夢了,難道太子殿下會為了這麼一個女人的命就放棄殺攝政王那個大奸臣的機會?」
「小王爺真要和太子談判?只怕太子根本不會……」
唐雲晞卻看著她問:「姑娘覺得太子會答應嗎?」
她心中長歎。要她怎麼說?說會,還是不會?若論她的真心實意,是不願意唐世齡為了救她反而被制,因為她相信這會讓唐世齡覺得自己遭受了莫大的屈辱,他幾時是個願意向別人低頭的人?
但是,若論她對唐世齡的瞭解,她卻不得不相信,唐世齡會答應唐雲晞的談判要求。
因為……她方千顏在太子眼中,絕不是一顆無足輕重的棋子。
果然,唐世齡來了。
他沒有如方千顏所想的,氣勢洶洶帶著大批人馬殺到,唐雲晞的手下說:「貌似他只帶了兩個太監,身後大概有十幾名侍衛,並沒有帶太多人馬。」
唐雲晞要出去見他時,方千顏怕兩個人對決之後,再沒有挽回的餘地,於是忍不住說道:「你不要想著他能放棄什麼……」
唐雲晞挑起眉尾,「我為何要他放棄?最多,是要他放下。」
她愣住,放棄和放下,一字之差,卻輸在胸懷的深淺上,若唐雲晞真的有意和唐世齡一爭江山的話,唐世齡能有多少勝算?
唐雲晞離去,而方千顏在屋內已經被解了束縛和穴道,可以安安靜靜地聽著窗外兩人的對話。
她聽到唐世齡問:「千顏呢?若是讓本太子知道她少了一根頭髮,我就讓你父王掉一根手指!」
她也聽到唐雲晞平心靜氣地說:「沒有人要從殿下手中搶您的江山,不論是我父王,還是我,我們都是詔河的臣民,願意一生一世效忠殿下,只是殿下自己先生疑,將所有人的忠心都當作是居心叵測,另有所圖。殿下,龍椅不是這樣坐的。」
她在屋內苦笑著微微搖頭,這樣老夫子似的訓話,肯定是又要惹惱他了。
果然,她聽到了唐世齡的震怒,聽到唐雲晞一如既往的平靜語氣又道:「無論謠言是否為真,殿下,我從來無意將您取而代之!」
她再深吸一口氣,唐雲晞敢做這樣的保證,倒像是默認了那則流言,唐雲晞一片赤誠有君子之風,可在唐世齡眼中,這應該是在向他示威炫耀吧?
唐世齡的確昂然回應,「不用在本太子面前說漂亮話,你和那些聽信謠言的人一樣,都盼著本太子交出這個皇位,但本太子絕不會讓的!縱然這謠言是真,本太子也不讓!」
唐雲晞笑道:「原來殿下才是第一個對謠言堅信到底的人,否則,您為何這樣氣急敗壞的將我父王先關押起來,又派人捉拿我到京城?春巧今日和我說,她覺得殿下是想讓我體會一下什麼叫擁有後再失去的痛。可是殿下,榮華富貴,皇圖霸業,並非我所願也,我唐雲晞不管是姓唐,還是另有先祖,我都是唐雲晞。」
方千顏忍不住微微點點頭,側目對在屋中一臉緊張的靈兒說道:「你這丫頭何德何能,這樣有福氣,竟然能遇到一個這樣了不起的男子把你如珠如寶地愛著。」
靈兒臉上的緊張化成甜蜜的驕傲,小聲說:「這是月老早就綁好的紅線,這就叫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誰擬的命格?誰判定的人生?方千顏心中悵然。
唐世齡漸漸平復了劇烈的心跳,聽著他這番話,卻不肯相信,他死死地盯著唐雲晞嘴角眼底的笑意,「既然如此,你把千顏放出來!」
「我放了她,殿下可願意放了我父母?」
「他們現在不在我身邊,我若答應了你,你會信嗎?」
「我信。殿下要做江山之主、要取信於民,連對我都不能做到言而有信,那又怎麼配得上江山之主這四個字?」
他們兩人在外面終於達成了共識,唐雲晞回首喚道:「方姑娘,請出來一見。」
方千顏輕輕推開房門,一眼看到唐世齡緊蹙著雙眉,焦慮地看著她這邊,見到她的那一刻,她感覺到唐世齡的眼中有欣慰的雀躍。
他迫不及待地向她伸出手,「千顏,快過來!」
她裊裊婷婷地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幽幽說:「奴婢給殿下添麻煩了。」
唐世齡似是生怕她又被抓走,急急說道:「什麼添麻煩,你過來我就不怪你!」
她卻歪著頭,似笑非笑地問:「如今奴婢未被五花大綁,殿下不覺得奇怪嗎?」
聞言,一震,那眼神中瞬時佈滿狐疑,來回打量著她和唐雲晞,咬著牙擠出一句,「難道是你們聯手作戲騙本太子?」
已經破碎了的信任,還怎麼能禁得起考驗?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像是壓在信任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幽然微笑,「我就知道殿下會因此對我生疑,那我留在殿下身邊還有什麼意思?」
語畢她陡然飛身躍上屋頂,因為事出突然,院內的兩個身負武功的男人都沒有防備。
她聽到唐世齡撕心裂肺地大喊,「千顏!你回來!」
但是她沒有回頭,她知道自己不能回頭,因為她下定今日之決心千難萬難,一旦決定了,就不能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她寧可他恨她、怨她、罵她、惱她,也不願意讓他知道自己決意去的真正原因,任他悲痛、絕望、心碎、斷腸……
她曾發誓要守護他一生一世,但是今日,她決定食言背信。
第9章(1)
一個月後,并州勤王府——
一騎快馬由遠及近,奔到勤王府門前,信使翻身下馬,問道:「王爺在府上嗎?」
「在!」守門的士兵應聲答道。
那信使捧著一封信,飛快地跑進門去。
此時,議事大堂中,一干將軍們都圍攏在勤王的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著——
「平王和易王相繼被殺之事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但這個人到底是誰,現在還不能立刻做出定論,我們不能貿然行動。」
「如今那幕後之人是誰,還不清楚嗎?唐川已經倒台了,縱然太子留他一命,沒有殺他,那他要想東山再起也絕非容易之事,顯然想要幾個藩王命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太子!」
「太子還未臨朝,根基不穩,不會這麼急著過河拆橋的,只怕是有人故意製造事端,混淆視聽。」
勤王默默聽著,並未立刻發表意見,此時那名信使衝進議事堂,雙手捧信道:「王爺,忠王那邊出事了!」
眾人大驚,急急問道:「莫非忠王也……」
「三天前,忠王被人發現死在寢室內,和另外兩位王爺的死狀一模一樣!」
勤王冷笑一聲,拍案而起,「好啊,看來那殺手是要一個一個殺過去,最終就要殺到我們頭上了。」
「王爺,我們不能在這兒坐以待斃啊!」眾將紛紛出謀劃策,「不如立刻寫信給明王,聯合兩邊兵馬,一起和太子翻臉!」
「怎麼翻?」勤王瞥了眾人一眼,「難道要本王去質問太子,是不是他派的殺手,暗中圖謀殺害這些人嗎?太子如果堅決不承認,我倒落了個以下犯上的罪名,正中人家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