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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齊晏

  花竽跟在迎月身後走進屋內,立刻聞到一股霉味,她下意識地掩住口鼻,呆呆地環視著這間積滿了雜物與灰塵的屋子。牆角到處堆放著柴火和木炭,還有大大小小的空瓷缸,那些舊瓷缸看起來和老夫人在閣樓裡養花的瓷缸極為相像,臨窗的大炕上則堆滿了一箱一箱的蠟燭,屋內連一張桌子椅子都沒有。

  這不是香氣襲人的花塢,而是一個臭烘烘的倉庫,她難道要睡在這裡?花竽怔愣地呆站著。

  「這屋原本就是養花用的,所以蓋得低矮了些,不過到了冬天妳就知道好處了,這屋子暖和極了呢!」迎月滿臉含笑,一邊把堆在炕上的幾大箱蠟燭搬開來。

  花竽連忙放下肩上的小包袱,過去幫迎月把蠟燭搬到一旁。

  「花竽妹妹,先委屈妳暫時住在這兒了,等我把正屋騰出一處來,一定會盡快把妳挪進屋去。」迎月握住她的手,滿懷歉意地說道。

  「好,那就麻煩姊姊多多費心了。」花竽微笑點頭,絲毫不疑有他。

  「我找些被褥或氈毯讓丫頭們給妳送過來,晚膳後再領妳見四爺。」迎月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轉身便往外走。

  「多謝姊姊。」花竽送她到了小院。

  「對了,隨時會有小丫頭進來取炭柴或蠟燭,妳只管讓她們取走,若有小丫頭對妳態度不恭敬,或是在妳面前碎嘴長舌,只管告訴我。妳今日先歇著,明日可就有妳忙的了。」迎月輕拍她的肩,意味深長地一笑。

  「是,我知道了。」花竽感激地笑笑。

  目送迎月離去後,她大大鬆口氣,感覺迎月並不難相處也不難親近,她相信只要自己姿態放低便好做人,這兒的眾丫鬟們自然也就不會太為難她。

  回到花塢內,她找了件舊衣裳換上,還用布把頭髮包起來,然後捲起衣袖開始整理打掃屋子,打井水把炕床清洗乾淨。

  擦拭著瓷缸上的積灰時,她一邊自言自語著。「這麼多的瓷缸,當年老夫人肯定養了許多花,但那些花都到哪兒去了呢?可憐的花,好薄命。」她想起迎月說過「四爺不愛花」,忍不住歎口長氣。「為什麼不愛花?園子裡如果只有光禿禿的山石有什麼好看的?青翠的草木確實也別有意境,但總不如燦爛鮮艷的花朵點綴來得有生氣呀!怎麼會有人不愛花呢?真是想不通……」

  「不愛花就不愛花,有什麼好想不通的?四爺又不是姑娘家,四爺愛山、愛水,愛的是大氣。」

  忽然聽見有人插口,花竽驚訝地抬起頭,看見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抱著被褥站在門口,一雙大眼好奇地盯著她。

  「妳不會就是傳說中艷驚四座的風花雪月四大丫鬟吧?」小丫頭看了看她頭上的布巾,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舊棉裙,眼神十分鄙視。

  「是,我是,我叫花竽,多謝妹妹替我送來被褥。」花竽忙拍掉滿頭滿臉的灰,笑吟吟地從她手中接過被褥。

  「這些都是舊了的被褥,妳先將就著用吧,迎月姊姊說臨時找不到新的被子給妳。」小丫頭從頭到腳打量著她。

  「我來得突然,怎麼好要求新被子,用舊的就行了,又軟又舒服。」花竽含笑轉身,把被褥輕輕放在炕上。

  「妳不怕這是廚房那些髒婆子睡過的嗎?」小丫頭語氣十分冷淡。

  「髒婆子?真的嗎?」花竽驚訝地看著她。「迎月姊姊不會因為我才把人家的被子搶了來吧?」

  小丫頭一聽,「嗤」地輕笑出聲。

  「這是我舊日用的,不是什麼廚房髒婆子的,前些時候曬過太陽,還算乾淨。」

  「多謝妹妹。」花竽欠身道謝。

  「一床舊被有什麼好謝的?」小丫頭瞪了她一眼。「瞧妳看起來傻里傻氣的,長得也一般,就這樣還傳聞『艷驚四座』呢,真是好笑!」

  這幾句譏刺的話讓花竽羞得滿臉通紅,她從沒有應付過這種直接露骨的批評,一時窘得不知所措。

  「傳聞……好像是離譜了些……」她的性情向來平和謙順,小丫頭的話並沒有惹惱她,只是無奈地苦笑了笑。

  「我這麼說妳,妳不生氣嗎?」小丫頭奇怪地看著她。

  「妹妹有話直說,好真性情,我沒什麼可氣的,人與人之間總是以和為貴的好。」花竽低頭一笑,把被褥打開來平鋪在炕床上。

  「以和為貴?」小丫頭用揣測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走過去幫忙她鋪被。「其實說白了就是忍氣吞聲吧?妳不是掛名頭等丫鬟的嗎?被安排住進這個像我這種粗使丫頭都不睡的倉庫,也不曉得吭氣一聲,換了別人早就吵鬧翻了。」

  花竽自小在氣質文雅的老夫人和端莊穩重的秦姑姑身邊長大,她很清楚什麼是富貴人家的教養,和風竺、雪笙、月箏幾個姊妹相處也都彼此相讓,從來不會用言語當銳器傷人,四個姊妹當中她又是性情最溫和的一個,雖然姊妹們偶爾也會拌個嘴,但她卻連和姊妹們拌個嘴都不曾。

  「以和為貴也好,忍氣吞聲也罷,只要能夠八面周全便好,少惹是非也少些煩惱,一味吵鬧是無濟於事的,而且我的性子也和人吵不來。」花竽笑得嫣然。

  「我罵了妳也不知道回嘴,妳沒聽過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嗎?」小丫頭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角。

  「我若是回嘴,妹妹聽了生氣也要回嘴,豈不是沒完沒了嗎?」花竽輕笑道。

  小丫頭淡淡瞧著她,聳一聳肩,說:「妳叫我迭翠就行了,不用妹妹、妹妹這般地叫,叫人聽得不自在。」

  「好啊,迭翠妹妹。」花竽笑著點點頭。

  迭翠深深看她一眼,好笑地說:「我看妳是真的有些傻氣呢,難怪要吃迎月姊姊的虧了。」

  「什麼?」花竽沒聽清,抿嘴笑問。

  迭翠搖了搖頭。

  「沒什麼,我要回去了。」說完,似有所顧忌一般地轉身就走。

  「等一等,迭翠妹妹!」花竽急忙叫住她。

  迭翠止步轉身,見花竽從小包袱裡拿出了一條簇新的繡帕,笑吟吟地遞上前。

  「拿了妳的被褥,也不知該拿什麼謝妳,我身邊只有幾條繡帕,若不嫌棄妳就收下吧。」

  「這麼漂亮的繡帕要送我?」迭翠驚訝地睜圓了眼,她只用過素帕,從未見過繡得如此細緻的帕子,帕上的彩蝶栩栩如生,彷彿隨時會飛上天。

  「這是雪笙繡的,她刺繡的功夫無人能及。」花竽燦然笑道。

  「妳捨得送我?」迭翠眼角眉梢掩不住喜色。

  「雪笙繡了幾條帕子給我,我若還想要,找她再繡就行了。」花竽發現她臉上的表情不再老氣橫秋了。

  「謝謝。」迭翠開心地笑起來。

  「妳喜歡就好。」一條繡帕讓她看見了迭翠打從心底流露出的喜悅笑容和孩子氣,讓花竽感到很值得。

  「我得走了!」迭翠微笑轉身,出房門前回頭丟給了花竽幾句話。「姊姊別太忠厚老實了,迎月姊姊說什麼妳可別都答應,否則,妳幾年也見不著四爺一面。」

  花竽望著迭翠腳步輕快的背影,怔然呆站著,直到腳步聲愈來愈遠,四周漸漸寂靜下來。

  空氣裡還有些細小的灰塵在飛舞著,她忽然感覺到有些害怕,因為今晚她將獨自一人度過十年來第一個沒有人陪的夜。

  第2章(1)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句話迭翠說對了。

  自從花竽進「雲養齋」,迎月把她帶到花塢那日起,她就再也沒有見過迎月了,次日只叫一個二等丫鬟梅琪過來傳話給她,告訴她「雲養齋」有「雲養齋」的規矩,叫她要按規矩行事,只可在外屋和廚房當差,做些灑掃、澆花、喂雀、打水、洗菜、攏茶爐子的雜使,沒有傳喚不得進內院正屋。自此後,半個多月來連梅琪也沒再見過一面了,只有迭翠偶爾過來看看她,而迎月說要帶她見四爺的事,迭翠總是笑意很深,叫她別指望迎月會有那一份好心。

  她每日裡早晚灑掃、澆花、喂雀、打水,然後到廚房裡洗菜、攏茶爐子,沒有機會可以進院子裡,更別提見上四爺一面了,所以到「雲養齋」半個多月來,還沒見過蘭四爺凌芮希生成什麼模樣。

  廚房裡負責「雲養齋」飯菜的兩個婆子對待花竽的態度也是冷冷淡淡,雖然花竽掛名頭等丫鬟,但每日所吃的菜色和粗使丫頭並沒兩樣,然而花竽卻發現兩個婆子給迎月和錦荷準備的飯菜都別樣精緻可口,給梅琪、迭翠和鶯兒她們的也都比她好,她慢慢察覺出了異樣。

  這日,梅琪和鶯兒來到廚房裡等著端飯菜,花竽坐在茶爐子前看茶水,見兩個婆子對梅琪和鶯兒直獻慇勤,四個人說著話,把她當成了牆邊的影子,瞧也沒瞧上一眼。

  「怎麼今日是梅姑娘和鶯姑娘親自過來端飯菜?飯菜做好了我們自會送過去呀!」周婆子賠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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