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少看到姊姊發火的碧籮被她震住,一時忘記哭泣,但在幾聲抽泣後,她叛逆地挺起身,跪在床上頂撞道:「我長大了,你們不可以總拿揍我來嚇唬我,我討厭你們把我當孩子看!」
她的倔強讓百合幾乎發笑,但為了妹妹的自尊心,她沒笑,溫和地說:「我同意十六歲的女人不再是小孩,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亂發脾氣,好好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讓你生這麼大的氣。」
姊姊的表情端莊而認真,碧籮知道自己永遠也不能像姊姊這樣高貴和美麗。可是為了她的最愛,她要跟所有人爭,哪怕是最親愛的姊姊。
「就是馮大人八。」她吸著鼻子說:「那天媒人來給你提親……問名,我不知道是他家托的媒,直到昨天見爹爹收了聘禮,才知道你六月六就要嫁給他。可是你不能嫁給他,從第一次見到他起,我就喜歡他,他是我的,我要嫁給他!」。
百合吃驚地看著妹妹,與其說她被妹妹告訴她的「親事」震驚,不如說是因妹妹對馮君石所表現出來的強烈感情而震驚。
她的妹妹,不滿十七歲的調皮搗蛋的妹妹,居然宣稱那位大人是她的?!
儘管對妹妹幼稚的宣示感到難以置信,但面對這雙熱情、愛慕和傷心的眼睛,她不能指責她,只是真摯地保證:「你放心,我不會嫁給他。」
「真的?你真的不會嫁給他?」碧籮憂鬱的目光變得明亮而快樂,她撲向前抓住姊姊的手追問:「你是真的不想嫁給他,對不對?」
「對,我從沒想過要嫁給他。」她期待自己肯定的答覆能安撫妹妹的心。
可是碧籮似乎還是不放心。「那,你有一點點喜歡他嗎?」
喜歡?百合想了想,憑心而論,她確實有一點點喜歡馮大人,也許還不止「一點點」,可是她不會說出來傷害妹妹的心。「不,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啊,我就知道不會有人比我更喜歡他。」碧籮終於安心地笑了,可轉眼又愁眉苦臉地說:「爹爹說你年紀太大,再不出嫁就嫁不掉了。不如你嫁給韋檠吧,他長得也很好看,而且他好喜歡你。」
見剛才還在為「爭夫」哭鬧不已的妹妹,此刻又擔心起她的未來,百合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頭說:「傻丫頭,你以為只要有男人喜歡你,你就應該嫁給他嗎?不,我不會嫁給韋檠,也不會嫁給任何人。」
「那你以後不是很孤單嗎?」
「不會。」百合開心地說:「我有這麼多族人要照顧,怎麼會孤單?」
姊姊的笑容終於解開了碧籮心裡的結,她往床上一躺,長長吁了口氣:「唉,早知這樣,我就不會哭一夜,到天亮才睡著。」可隨即,她又「騰」地一下坐起,睜著憂愁的眼睛望著姊姊。「可是爹爹已經接受了馮老大人的聘禮。」
百合輕鬆地說:「那好辦,婚娶不變,只是換個新娘而已。」
「那樣可以嗎?馮老大人會同意嗎?」
「有什麼不可以?馮老大人只是想與我們冼家聯姻,新娘是誰並不重要。再說有哪個男子不喜歡更年輕漂亮的新娘?」
碧籮立刻眉開眼笑地問:「我真的比姊姊漂亮嗎?」
「當然,我們家碧籮最漂亮。不過如果你真的很想嫁給馮大人,那姊姊勸你趕快起床打扮,因為他也許很快會來喔。」
「他不會來,他已經三、四天沒來了。」碧籮淒慘地說:「你陪陪我。」
「如果我陪你,跟爹爹說換新娘的事就得晚一點囉。」
碧籮立刻推開她。「那算了,姊姊趕快去找爹爹吧。」
百合故意板著臉訓斥她:「矜持點,哪有姑娘像你這樣急著嫁人的?」
碧籮不介意地說:「我就是急嘛。」
看看率性開朗的妹妹,百合心想把她嫁給馮大人倒不錯,那個一絲不苟、深沉穩重的大人有能力收拾被碧籮搞得天翻地覆的局面。
然而,她和碧籮都沒有想到,她們的父親拒絕她們互換角色的提議,還將她們狠狠訓斥了一頓。
「胡鬧,這門親事是我與馮老大人議定,由宗族長老見證,又經雞卜問神,確定八字相符,姻緣天成的,怎能由著你們胡亂交換?」
「可是我不想嫁人,碧籮又那麼喜歡馮大人,爹爹何不成全女兒的心願?」百合力圖說服父親。「問名和雞卜都不是難事,只要爹爹同意,可以重來。」
「放出的箭可以收回嗎?」冼琥俍生氣地瞪著她,隨後不理解地問:「爹爹不明白,你不是很信任馮君石嗎?為何又不願嫁給他?」
「那是兩回事。我信任他,是因為他與我的很多想法一致,得到他的支持,我們抵抗孫、盧的行動就有了合法性,與朝廷的關係也能恢復正常,但那並不代表我想把自己的終身交付在他手裡。」
「可你遲早得出嫁,長老們都說,馮大人擊太陽鼓時音質悠揚,渾然天成,只有我族勇士才能擊出那樣的聲音,是你授他鼓槌,因此你與他是天賜姻緣。」
「那些傳說沒有根據,如果是碧籮遞給他鼓槌,他一樣能擊出那樣的音質。」
見她固執,冼琥俍大手一揮,強硬地說:「不必再說了,馮君石是你的命中真人,而且我非常喜歡他做我的大女婿。至於碧籮,她自有她的姻緣。」
「馮大人就是我的姻緣!」躲在廂房內偷聽的碧籮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
可她勇敢的行動只換來父親嚴厲的目光。「你還是個孩子,知道什麼是姻緣?馮大人要的是你姊姊,不是你!」
爹爹的話傷了她的心,她倔強地說:「不是,你們弄錯了。馮大人喜歡我,我也喜歡他。你為什麼一定要把姊姊許配給他?」
「閉嘴!你怎麼可以跟你姊姊搶男人?!」被她大膽出格的言行激怒,冼琥俍生氣地斥責她。
碧籮眼眶一紅,哭著跑下了樓。
第4章(1)
突如其來的婚訊、爹爹的怒氣、妹妹的眼淚把百合的心弄亂了,她真想學妹妹那樣拔腿就走,可是她不能,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就被訓練著承擔責任和義務,因此她必須留下清理這團亂麻。
「爹爹,馮大人想要的並不是我,而是與冼氏的聯姻。所以娶我或娶碧籮對他來說沒什麼差別。」百合坐在父親身邊耐心地說服他。「您不必毀約,因為我們也需要這門親事來鞏固與朝廷的聯繫。」
冼琥俍困惑地看著她。「告訴爹爹實話,你是不是被韋檠打動了心?」
冼百合笑瞪著爹爹。「您說什麼呢?我不是早就跟您說過,韋檠對我的那些瘋狂念頭不過是一時興起,根本不值得當真,我怎麼可能對他動心?」
「既然你能看出韋檠那些可笑的舉動是一時興起,為何看不出你妹妹對馮君石的感情也是那樣的呢?」
「不,碧籮不一樣。她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且她是真的喜歡馮大人。她生性單純熱情,總愛闖禍,我們不可能一輩子保護她,如果把她嫁給馮大人那種穩重仁厚的男人,我們都可以放心,因為馮大人會給她最好的保護,您說是不是?」
「你能替妹妹著想,爹爹很高興。可是你呢?你對自己有什麼安排?難道你一點兒都不喜歡馮君石?」冼琥俍望著大女兒,她的成熟冷靜和高瞻遠矚總是讓他這個做父親的自歎弗如。憑心而論,他希望將她一輩子留在身邊,可是他不能誤了她的終身,更何況他不能做毀約背信的事。
父親的日光彷彿能看穿她的心,百合迴避父親的最後一問,淡淡地說:「我只想永遠留在您身邊,保護我們的族人。」
「嫁給馮君石,你可以更好地保護族人。」冼琥俍飽經風霜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相信爹爹的眼光,你與他十分相配,你們倆都個性堅強,成熟冷靜。碧籮只是被他的丰采吸引,根本看不出他不適合她。如果讓他們成親,他的穩重謹慎很快就會讓她厭倦,而她的活潑好動會把他逼瘋,我不能做那樣的安排。」
「不會的,如果真心喜歡,他們一定能彼此遷就和包容。」想到妹妹傷心的眼淚,百合忽視父親分析的某些合理性,不遺餘力地勸說著。
「不行,這門親事不能再改變。」冼琥俍站起身往樓下走去,以果斷的口氣終止他們的談話。「有些事不是靠遷就和包容就能解決的。」
百合坐在原處回味著父親的話,承認父親關於妹妹與馮大人個性不符的話也許是對的。可是不管怎麼樣,她要成全妹妹的心願。
***
聽說百合回來了,馮君石拿著修改好的地圖興沖沖地趕來雷峒村。
自從他們訂下婚事後,他還沒有見過她,他希望親口告訴她他對這門親事的期待,地想看到她對即將成為他的新娘一事有何反應。
可是在冼家木樓上,大都老告訴他,百合到良德太守府找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