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笑了,「各位言重了,快快請起。」
英明慈愛?
這四個字安在父皇身上是當之無愧,可是麒麟自己自己性格外圓內方,行事黑白分明,手段專斷剛烈,容不得一絲人情可講。
他自信將來會是個好皇帝,但是去不會是一個「好人」皇帝。
父皇為君之道在仁,仁心仁德仁愛天下萬民如子。
他的為君之道在信,信誠信義信治天下百姓富足。
只要能成全大部分人的幸福利益,他絕不容少部分人的私心貪婪作亂。
所以他登上皇位的頭一件事,就是將諸藩王親王手中的實權削弱,全數歸集於朝廷,他不會容許像富慶王私自開挖銅礦,並為此將銅山附近人家驅離故鄉,致使流離失所這類事再度發生。
他會賞罰分明,凡為國有功者封官進爵,決計不讓邊疆開平王公然搶奪雷霆將軍戰功之事再次出現。
父皇是好人,可就是敗在心太軟,過度顧念親人手足間的情誼,以至於在很多事情上立場逐漸模糊。
諸如此類,他所知的就不下數十件,相信還有更多是父皇不敢讓他知道的。
麒麟的臉色越發冷硬深沉。
國事的確多如牛毛,可他身為太子,雖有實名卻無實權,又怕管到父皇權限上的事,會被那些虎視眈眈的皇叔和冥頑不靈的御史趁機參上幾本。
自古惟恐太子亂政、逼宮退位,向來是君王父子間最隱晦難解的重大心結。
父皇性情好,雖不至於成日疑神疑鬼,但是他也絕不會讓這種危機發生。
「咱們繼續議事吧。」麒麟如無其事地一揮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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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眼見繡華軒就在前面不遠處,麒麟卻遲疑地停下了腳步。
「太子殿下?」一旁跟隨的禁衛軍統領警覺地底問:「怎麼了嗎?」
「嚴兵,」麒麟心頭沉重地歎了口氣,「我該告訴她嗎?」
嚴兵是他的心腹,多年來從未見主子這麼彷徨過,不禁一怔。「太子殿下……」
「我只是不想看見女人哭哭啼啼的樣子。」麒麟白了他一眼,馬上又裝作渾不在意樣。「沒什麼其它的意思,你這樣盯著我做什麼?」
「卑職不敢。」嚴兵暗藏住一抹微笑。
說是不在乎,麒麟猶是難掩焦躁地原地踱了幾步,還是覺得心煩。「我不進去了,你就替我進去告知這個噩耗吧。」
近情情怯,他突然害怕見到她傷心的模樣,更怕自己跟個呆子一樣傻站在當場,連句安慰的話都擠不出來。
可惡,他這輩子從沒這麼沒信心過!
「是。」嚴兵沒有白目地多問一句:既然如此,主子何不吩咐個太監前來通知此事即可?
待嚴兵走了幾步,他又忍不住喚住。「慢。」
「太子殿下?」
麒麟俊臉上佈滿難得的焦躁不安,濃眉直皺。「這樣吧,把她帶到我的宮裡,我直接跟她說。」
「太子殿下,可這樣於禮不合……」嚴兵故意一臉為難。
他成功獲得了太子殺氣騰騰的白眼一枚。
「你也想看我笑話嗎?」麒麟冷哼,狠狠掃了他一眼。
「卑職不敢。」
「不敢就好。」他一挑眉。「該幹什麼就去幹什麼……我走了。」
「是。」嚴兵忍住了一絲笑意。
沒有驚動任何人,太子又自行回宮了。
可是神態從容自若,舉止瀟灑的麒麟一踏進寢宮,馬上一迭連聲喊道!
「去來一壺福山鐵觀音……不中,還是沖一盅父皇前日賞賜的西洋玫瑰露,再讓宮點房做點什麼豌豆黃、桂花糕送來……不對,那個太膩口,還是備下雪耳蓮子粥,再弄個蟹黃蒸包、瑤柱湯餃好了,那個丫頭看起來弱不禁風,腸胃定然不太好,還是吃鹹食對胃好些,也比較克化得動。」
「是,太子殿下!」宮女連忙下去吩咐張羅。
「還有還有,太熱了,誰去把窗給我統統打開……」他說完,又自言自語,「不行,她看起來臉色蒼白又沒三兩力,肯定常常著涼,還是把窗都關上……可萬一她覺得氣太悶呢?」
「不如讓奴婢多打點扇子來吧?」一名宮女慇勤好意問。
雖然不知太子爺要招待什麼樣了不得的貴客,宮女們卻從未見他如此緊張又慎重其事過。
「不要不要,她怕生人,害羞就跟個蚌殼沒兩樣。」他滿臉苦惱。「不行,你們還是把點心備上就統統退下吧。」
「那窗子要開嗎?」
「開……不對,關……」他隨即一甩頭,懊惱地道:「罷了,我自己看著辦好了……嗯,放塊雪山冰磚不知會不會好些?還是不要好了,倘若她身子經受不住,我還得白白心痛——嘖,我在說什麼?」
麒麟被自己的話嗆到,身子瞬間僵硬了起來。
怯!她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特別人物,他何必操心那麼多?
「你們統統都出去吧。」他揮了揮手,臉色沉冷了下來。
「那點心……」
「什麼都不用準備了。」他哼了一聲,故作瀟灑。
「是。」
不一會兒,寢宮花廳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緩緩在太師椅上坐下,手掌托起一隻雪白冰紋瓷碗,食不知味地喝著這碗晨起無心品嚐的冰糖雪藕湯。
冰糖好像太甜,又好像不甜:雪藕粉泡得太濃,又好像太淡……
總而言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喝什麼。
「參見太子殿下。」
一個溫婉微怯的聲音在門口方向響起,他手中的瓷碗不知怎麼的一傾,潑了大半出來,衣袍都給濺濕了。
「太子」雅魚誤以為是自己驚嚇到他了,心兒一急,連忙上前想替他擦乾滿懷的甜膩濡濕。「對不起,我-我幫你。」
眼見她柔若無骨的柔荑要碰到他灼熱騷動的男性敏感處,麒麟胸口一陣火焰狂竄上升,英俊臉龐炸紅得像快溢血,猛然撥開了她的手。「別碰我!」
雅魚倉皇而羞愧地往後一縮,低聲道:「殿下,請恕小女子失禮冒犯,我……知道錯了。」
麒麟好不容易才將滿懷上衝的慾火給硬生生壓抑了下去,抬頭注視她蒼白如紙的小臉,心頭閃過一陣疼楚,竟有些結巴起來。「呃,我不是!」
「我明白。」她低垂著頭,後退數步,和他拉開了距離。「太子殿下毋須多做解釋。」
「雅魚。」他有一絲懊惱地喚。
她沒有抬起頭,也沒有問為何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並且知道她是聚豐王爺的女兒。
他知道小晚的名字,自然很容易就向內務府問得小晚的主子是誰;而且他還派人到繡華軒請她來,那麼答案就更加不言而喻了。
是啊,他乃是尊貴、高高在上、不容褻瀆的太子,她怎麼會那麼傻、那麼自以為是又膽大包天,竟妄想去碰觸他高貴的身體?
理智不斷譴責她的無知和愚昧,重重敲擊著她的腦袋。
雅魚努力想眨掉可惡的淚霧,嚥下喉頭灼熱的硬團,可怎麼也做不到。
「好了,別跟我生氣。」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向前一步。
她立刻後退一步,怎麼也不肯和他拉近距離;他和她,本就隔著漫漫天河般遙遠,不容錯認也不許逾越。
「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先好好聽我說話呢?」麒麟微一咬牙,卻不敢再冒險走近她,深怕她轉身就逃。
他只是想和她說說話,而且她不希望她是從別人的議論中得知小晚的死訊,那對她的傷害太大了。
「太子殿下,您肯幫忙找尋小晚,這對我而言意義非常重大,」她輕聲開口,「您的恩德,雅魚一生感念在心,永不或忘。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否帶小晚回去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說話?」他胸口悶著股熊熊的怒氣,不悅地挑眉。
「雅魚駑鈍,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難道她連說話也能說錯嗎?
雅魚心下一酸。
她果然只適合聽從、順從、依從所有人的話,而不該有自己的主見和想法。
真是傻!她何苦想在他面前表現出一個與眾不同的自己?她怎麼就忘了自己明明就只是個安安靜靜的應聲蟲?
「你把我當什麼了?」麒麟更加怒火上竄。「我倆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嗎?」
雅魚努力讓語氣顯得淡然而恭敬,不願再引起多餘的紛亂,乖順地道歉。「對不起。」
「該死!」他突然發怒低吼。
她小臉一白,微微瑟縮了起來,再度踉蹌後退。「雅魚知罪。」
「你、你氣死我了!」他氣到想赤手空拳打斷什麼,可是見她終於抬起的臉蛋白得像雪一般,這讓他的心臟又緊緊絞擰了起來,只得拚命壓抑下怒氣,沉鬱地問:「你,為什麼怕我?」
她一呆,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麼。太子殿下是氣到口不擇言、胡言亂語了吧?
「你怎麼會怕我?我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你這麼怕我?」他煩躁地開始踱步,像只被關在牢籠裡不安地團團轉的怒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