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記得的,家裡女孩長到十六歲才考慮婚事。妳呢?對自己的將來有什麼想法?」
將來?想法?她雖然不是小孩子了,但從來也沒機會想到那麼遠的事啊。
「我沒想過。」老實道。
「妳該想的,想清楚些,就會明白以後想過怎樣的人生。恩惠說妳好讀書,應該看過幾本才子佳人的書冊吧?或者也聽過家裡請來給女眷解悶的歌婆兒唱些彈詞話本不是嗎?」
「看過,也聽過。不過,那些……不就是用來看看聽聽的嗎?總不會因為看了才子佳人書、聽了彈詞話本,然後就把它想成自己將來的人生了吧?」
太子妃再度被妹妹逗笑了。
「該說妳不解風情呢,還是情竇未開好呢?恩惠說妳是個無趣老成的丫頭,妳有什麼要辯解的沒有?」
「沒有。」微微一笑。大大的眼兒細瞇成彎彎月牙縫,顯得可愛俏皮。
「好吧,不談才子佳人,那是風花雪月了點。談些比較實際的,身為明家的女兒,妳對婚姻有何理解?」
婚姻嗎?明恩華隱隱覺得這問題似乎是大姊今日特地召見她的主要目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總該好好想想再回答,所以她沉思了好久,才回道:
「對明家的女兒來說,婚姻是不可馬虎的,無論嫁的是權勢滔天的官家或無身家背景卻前途遠大的布衣士子,都得有一個前提——不得侵害明家現有的名譽與利益。」
「哦?」太子妃饒有興致的鼓勵道:「再多說一些。」
姊姊的目光太過專注,讓明恩華的心口忍不住吊著一抹惴惴,不明白姊姊為什麼這麼想知道。其實……這也不過是她無聊時泛泛閃過腦中的一個粗略想法而已啊。可是,既然柿姊想聽,那她只好硬著頭皮將那些粗略的想法深論下去:
「雖然娘曾經跟恩惠姊與我提及過,希望我們嫁個如意郎君,衣食足且幸福無憂。似乎只要嫁個溫柔體貼的夫婿,與之互敬互愛,未來人生就是幸福的保證了。可是我從眾多姊姊的婚姻中觀察到,其實姊姊們的婚姻中,若想純粹只做個賢惠溫柔的妻子是遠遠不夠的,因為姊姊們所結親的對象,都不是尋常人家。就拿姊姊您來說吧,您是明家百年以來嫁得最顯赫的女子了,現在是太子正妃,日後雖不一定成為皇后國母,但進駐『明夏宮』成為四正妃之一卻是肯定的事。如果姊姊只是溫柔賢惠,那麼,何以在皇家立足?因為您除了是太子的妻子之外,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身份是現在太子以及未來皇上的臣妾。先臣而後妾,先職責,而後才是私下的妻妾……」說到這裡,明恩華突然住口,有些惶恐的覷著太子妃的臉色,卻看不出姊姊是什麼心情。
太子妃兀自怔了好一晌,才輕聲道:
「我在妳這年紀,還想不到這個道理呢。恩華。」尤其是身為皇家的媳婦,對「臣妾」二字的真正認知。
「妹妹……只是在胡思亂想而已,都是一些渾話……」
「我喜歡妳的胡思亂想。來,恩華,妳幫姊姊想一想,如果妳今天站在我的位置上,該如何維持明家的利益,使之不受到侵害?」
明恩華不解:「姊姊,妳嫁給太子為妻,給明家帶來前所未有的榮寵,又怎麼說會讓明家招受到侵害呢?」
「如果有一天,皇家與明家的利益有所衝突。要是真有那麼一天,身為明家的女兒、皇家的媳婦,妳會怎麼做?」
這個答案很重要,因為姊姊的表情非常凝重,再也不見一絲閒適輕鬆。明恩華心口一沉,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以很小很小的聲音問道:
「姊姊,妳……與太子……處得不好嗎?」
「太子待我很好,我愛他。」輕而堅定的聲音。
愛?愛是什麼呢?明恩華不瞭解。只覺得姊姊的模樣好美,美得像是正在盛開卻又即將轉瞬凋零的曇花,令人心驚。
「可是,對於他,只是愛他是不夠的。如果不夠堅強,只會是他的負擔;如果太過強悍,他就得除掉妳。愛一個帝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姊姊……」為什麼不容易?她不懂。
「恩華,妳現在十四歲,我給妳六年的時間去想這個問題。六年後,妳必須知道自己該怎麼去愛一個皇太子,或帝王。」
為什麼要她想?
太子妃沒讓她問,轉回剛才的話題:
「我現在只想要妳回答:如何在皇家媳婦的位置上,讓明家保有一世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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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明恩華回家,太過勞累的一天,讓她連吃飯梳洗都是閉著眼睛完成的,在兩名貼身丫頭的服侍下,還沒沾床,就已經睡得人事不知。她並不知道護衛她回來的忠心家僕手上還帶回了太子妃密交的一封信,這封信讓太子妃的親生父親整夜都待在書房不見任何人,對著信中的隻字片語發呆,問或吁歎著氣,竟是有絲為難,雖是為難,最終也只能化為無奈,並屈服。
第一章
日曜王朝,紫光二年,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因是新帝新氣象,所以注定了朝野權勢必然的重新洗牌。一朝天子一朝臣,舊帝提拔的權貴勢消,而與新帝有關的姻親故舊們,理所當然的成了日曜王朝新貴。就算在職務上尚無太大的調整變換,但光是看看那些忙於錦上添花、見風使舵的人開始頻繁往哪戶人家鑽營攀親,便可知道所謂的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是怎樣的一回事了。雖然新政伊始,心性沉穩的帝王,對於朝政,秉持一動不如一靜的態度,但仍然止不了那些牆頭草見風偃倒的勢頭。
王親貴族大官們努力於對未來新勢力的巴結攀交,平靜的表象下波濤暗湧。對那些想成為新勢力裡的一員、或不願隨著舊帝崩殂而變成舊勢力的人們而言,最理想的青雲梯並不是成日上那些朝廷新貴的宅第裡去巴結交好,而是竭力讓自己成為皇親,從此順理成章的變成位高權重的朝廷新貴。
新帝天澈三十歲登基,如今也不過三十二歲,青春正盛,而且依照日曜王朝定制,一個帝王最多可擁有四宮妃、八妾妃而言,目前只有三個宮妃、四個妾妃的皇帝,仍有五個娶妻的配額,這情況對所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大臣而言,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啊!
紫光帝在二十歲之前,被封為琉離王,是舊帝勤業帝的第七個皇子,原本並不是勤業帝心目中最理想的王儲人選,只是當時被視為理想王位接班人的另三名皇子在十幾年的鬥爭中一死一殘一傷,更是因手段太過激烈,使得朝臣政爭不斷,甚至差點演變成逼宮政變。勤業帝大為盛怒,在一番朝廷大清洗整肅後,直接召回早已牧守封地琉離的七皇子,立為東宮太子——只因他是唯一沒有被查到有參與王儲鬥爭的皇子。
在紫光帝仍是琉離王時,他只娶了兩名正妻、一名侍妾;後來在當太子的十年間,為了讓他穩固未來執政的根基,在執政後能有推動朝政的助力,勤業帝與當時的皇后都煞費苦心為他挑選了合適背景的女子,依照其背景給子正妃或妾妃的身份陸續娶進太子府。
如果不把二年前娶進來的明恩華算進來的話,紫光帝天澈可以說已經八年沒有再納新婦進門了。
在明家第一才女明恩雅病故後,明家再嫁出一名女兒進皇家填補這個空缺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如今明家權勢如日中天,於武,出了兩名戰功赫赫的將軍;於文,更有三名經由科舉出身,且高分通過了吏部在詮選官員時考核的科目,在德行、勞考、言、身、書、判六科,表現亮眼。如今位高權重,分居左僕射、吏部尚書、門下侍中等高職,真才實學得來的職位,讓人心服口服。
若要說日曜王朝這五十年來最耀眼的貴族,明家敢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了。近五十年來整個家族出了兩名武將、三名高級文官,放眼天下,還沒人能與之爭鋒。這麼顯赫的家族,其子弟又在廟堂上深得皇恩信任重用,無論如何,都會是皇家必須掌握在手上的力量,絕不允許有絲毫閃失。
十六年前,由當時的皇后作主,將明家的第一才女兼美女嫁給當時絕對不可能成為王儲的琉離王天澈。誰會想到理所當然的與皇家結親,以牢牢掌控這份勢力的一場政治婚姻,竟然把明家權勢推到無上巔峰;誰會料到天澈竟意外成為無人可取代的東宮太子,並成功的登基為皇帝。
在天澈登基為帝的那年,長年身體虛弱、怎麼也不見好轉的明恩雅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香消玉殞於太子府。留下一個年方二歲的女兒,以及剛剛修建完成,還沒來得及進住的「明夏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