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裹好傷,交給普寧幾帖草藥,仔細叮囑:「這是生肌活血的藥,等會兒就熬一帖餵他喝下,傷口布條要每天換,絕對不可以偷懶。」
大夫說完便走,藥錢,普寧拿一根金簪替代。
晚些,儲大娘端來熬好的湯藥,又帶來一床草蓆跟薄被,說是要借給普寧打地鋪用。
「那我先回去了。」
「謝謝大娘。」
門一關上,普寧立刻端來湯藥,彎下身將湯杓湊近他嘴,但他嘴巴不開,不管她怎麼怎麼頂,他不動就是不動。
「張嘴喝藥啊。」她輕拍他臉。
雖然他意識不清,可剛才喝水吃粥,他還是一點一點地喝完了。
她嗅一嗅,該不會是覺得這藥很苦吧?!
她望著他睡臉好言相勸。「我知道藥聞起來不好聞,但不喝你高燒不退,萬一病死了,你要我怎麼辦?」
她飽含憂愁的呢喃斷斷續續傳進於季友耳朵,雖然他意識還沒法辨聽,但心裡就是覺得平靜。他側對著普寧的唇,微微勾了一勾。
她看見了。「你醒著?太好了,來,喝藥。」
她又餵了他一口,沒想到這回,他不但皺眉,還揚臂擋她。就算意識不清,他還是不想喝那聞起來就覺得苦的鬼東西。
「嘿!」好在普寧眉時把湯碗拿走,要不,早淋了一身。
她氣結地瞪著眼睛一直沒張開過的於季友,想不到他昏迷不醒,也能跟她作對!
但有什麼辦法?人家意識不清,擺明就是不知道自個兒在做什麼。
沒轍,她只好再用老招--拿嘴喂。
一喝之後她才知道,為什麼於季友連昏著也不願喝藥--藥多苦啊!
她啐地吐了出來,還喝了一大口水,才勉強去掉嘴裡的苦味。
但這樣不成事啊!她瞪著藥碗煩惱。
「罷了罷了,就當證明自己不只是株牡丹……」她一提氣,咬牙又喝,最後對準於季友嘴巴,哺進他口中。
第4章(2)
湯藥之苦,竟把人給喚醒了。
「不要……」他張開渙散的眼,渾然忘記自己受著傷,掙扎著要逃開,可背上的疼,又教他躺了回去。
普寧即時抱住,要不然,他鐵定又撞著了腦袋。
「當心吶。」
「苦……」他呢喃,頭就貼在她飽滿的胸脯上。
「苦還是得喝,」她好言相勸「你自個兒說過,你會好好活著,還要看我不亂發脾氣的樣子,所以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把傷治好,我不許你食言。」
他呼息沈濁,表情似懂非懂。
「回答我,聽見了沒有?」
他不答,手卻觸上她蹙緊的眉間。
說真話,意識散亂的他根本沒聽見她說的話,腦中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眼前這張漂亮的臉蛋,不適合蹙眉。
「聽見就回答我啊?」
他作夢似地低語:「喝了……你就開心了?」
「何止開心,我還樂壞了呢!」
他閉眼歎氣地回道:「好。」
「你願意喝了?等我,我就去端。」她輕輕放下他,端來藥碗,舀了一匙到他嘴邊。「來吧,只要撐過這幾天,傷好了,就不需要喝這苦藥了。」
他看她一眼,張口。嚥下時,表情多難受。
果真是條漢子,這一回,他沒再抱怨。
「太好了。」見他如數喝完,她趕緊倒了杯涼水過來。「喝點,嘴巴就不苦了。」
他迫不及待地啜了好幾口,直到肚裡再也裝不下一丁點,才微轉開頭。
見他不再喝,她欲把杯子放回桌上,他卻突然拉住她。
「不要走……」他眼未睜開地說。
普寧看著他,俊朗黝黑的面容,因為傷痛,不但瘦了,氣色也變差了。她縱容自己輕碰他燙熱的臉,拂開他散落的額發。
她的手,很涼。
他的表情,就像匹跑累的野馬,全身的精力盡收束在他額上一跳一跳的浮筋底下。背上的傷如火燒炙,他所以還能忍著不嚎叫,全是因為撫著他的這隻手。
他可以從她的撫摸中,感覺到她的心疼與憐惜。
原來,馴服野馬的關鍵,不在馴馬人的馬鞍與皮鞭,而是無微不至的溫柔。
一感覺她手要抽離,他眼又倏地張開,嚇了普寧一跳,她還以為他睡著了。
「你讓我放好杯子。」不待他開口,她搶先說話。「我把東西收拾好,吹熄燭火,就坐下來陪你一整夜,好不好?」
她的話他只聽懂了一半,尤其是最後那句。在她巧笑倩兮瞅著他時,他腦子只有溫馴兩個字。
他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看,只見她來來回回奔走,一會兒放杯子,一會兒離開草蓆與薄被。待她經過他身邊,正要吹滅蠟燭,他卻突然出手,像抓住一隻不斷飛舞的粉蝶。
還來不及反應,她人已經被壓制在床上,微硬的被褥接住她。
她驚訝眨眼,想不到他傷得這麼重,依然這麼有力氣!
「我蠟燭還沒……」她話還沒說完,便被他動作打段。
彷彿怕她再度跑走,他不顧背上的疼,硬是爬起壓在她身上,臉就埋進她胸口。
「好舒服……」
一聽到他呢喃說了什麼,普寧在心裡歎息。算了,如果這樣子能讓他感覺舒服一點,就依他吧。
她放鬆全身肌肉,像摸貓兒似的,輕柔撫著懷中燙熱的身軀。
於季友上身不著一物,只有扎捆結實的布條,勉強掩住他健壯的身體。
在她指掌撫慰下,他再一次昏沉睡去。
窗外,一抹月影高掛--
足足睡去了兩天,於季友才幽幽轉醒。
眼睛一睜開,身體的劇痛便開始擴散全身,感覺全身骨頭都移了位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喘過氣,睜著渙散的眼瞧著陌生的環境。
這兒是哪?他完全記不得自己怎麼來到這裡。
屋裡空無一人。往右看是一張木桌,跟褐土燒成的茶壺跟茶碗。他略略皺眉搜索殘存的印象,腦中最後一幕,是他忍著疼痛,央著普寧幫他療傷--公主!
腦中一浮現她的容顏,他倏地坐起。
天吶!他在這昏了多久?她人呢?該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了!
背上的傷疼得他搖搖欲墜,可心頭的焦急,還是壓過了其他。
就在這時,普寧開門走進。
一見他人在哪兒,她嚇了一跳。「你在做什麼,你還不能亂動啊!」她飛快將木盤往桌上一擺,攙著他坐回床上。
「公主……」他才剛開口,立刻被她摀住嘴。
「噓。」她回頭一瞧半開的屋門,幸好儲大娘沒跟進來。
匆匆將門關上,她又走回床邊。「先提醒你,我沒告訴其他人我們倆的身份,在這,我管你叫哥哥,你可不能說溜嘴。」
「什麼?」他一頭霧水。
「是這樣的。」她將他昏迷後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也提了她隱瞞身份的考量。「雖然我已經確認這村子跟劫我們的賊匪無關,但開頭都說了是兄妹,我不想再多做解釋,就暫且將錯就錯了。」
他這才想到,睡夢中,總模模糊糊聽見有人喊著「哥哥」,原來是在喊他--他一瞧破舊的小茅屋,然後目光停在她臉上。
直到這會兒,他才察覺她不太一樣了。
她身上竟穿著尋常人家的素衣羅裙,還有她頭上的金簪銀釵,也全數卸去。一頭青絲,只用紅繩紮了個雙髻。
「您怎麼之身打扮?」
她低頭一瞧自己。「喔,我原本穿來的衣裳髒了,所以儲大娘借了我一套。嘿,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洗衣服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他一愣。「您自個兒洗衣裳?」
她得意一笑。「你不知道我現在會做的事情可多了--哎呀,我差點忘了雞湯。」
她趕忙取來桌上的湯碗,舀了一口吹涼。
於季友昏迷這段時間,她可扎扎實實學了不少東西,不止洗衣,還包括燒飯、擔柴、採果,還有「錙銖必較」。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儲大娘幫她把最後一支金簪偷偷拿到鎮上變現,換了八十貫錢。在村裡,兩貫就可以換到一隻肥雞一塊豬肉一簍雞蛋跟三手麵粉。相較之下,她才明白村長跟醫館大夫誆了她多少。
「我自個兒來。」於季友哪好意思讓她伺候,可手一伸起,他眉尖又是蹙緊。
並寧沒打算把湯碗交給他。「你就安心坐著,你背上的傷真的很嚴重,多做拉扯,不心你一輩子不會好。」
「下官怎麼可以讓公主幫我做事--」
她白他一眼。「都說過在村子你是我哥哥,當哥哥的受傷了,做妹妹當然得幫他忙。」
「但您是公主……」
這人怎麼這麼死心眼!她一啐。「既然你非得這麼不通情理,好,那我命令你,在這裡不准喊我公主。」
他欲辯,可一瞧見她的眼神,卻突然說不出話來。
他明白,普寧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讓他安心靜養;她是一番好意,如果他連這點也不肯接受,那已不是客氣,而是過於矯情了。
「張嘴。」普寧將杓子一湊。
他看了她半晌,說道:「謝謝。」
「好喝麼?」她甜笑問著。
他點頭。「好喝。」暖暖的雞湯進肚,他背上的抽疼,感覺竟緩解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