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心了。「我剛喝也覺得不錯,想不到我頭次熬雞湯,成果還不錯。」
「這是您熬的?」他再一次驚訝。
「對呀。」她點頭,又餵了他一杓。「在這窮鄉僻壤,誰有時間幫我多做事,我當然得多學一點。」
「但您是公主……」
「都說過不要再喊我那兩個字。」她沒好氣。「我單名蘋,村裡人都喊我蘋兒姑娘,你喚我蘋兒就得了。」
他定定看著她,好難想像,向來刁蠻任性、從來沒吃過一點苦的她,竟會下廚做羹湯--為了他?
「下官不懂,您為什麼要這麼委屈自己?」
「你先把湯喝完我再告訴你。」
她又餵了他幾口,直到他搖頭表示再也喝不下,才將湯碗拿回桌上。
回頭,她看著他吁了口氣。「我只是想證明,我不是你嘴裡說的牡丹。」
他皺眉。「我說您是牡丹,不過是個譬喻--」
她搶白:「但你沒法否認,我李蘋在你心裡,確實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麼事都不懂的嬌嬌公主,沒錯吧?」
他答不出話,她猜對了。
她環胸一哼。「不能怪你這麼想我,但我要讓你知道,只要我願意,我也可以變得很能幹,就像你一樣,什麼事都懂。」
「為什麼一定要拿下官擬比?」
因為我中意你。
這句話依她以往個性,她早大剌剌說出,前一回在「一條龍」裡,她不也當著許多人面同龍焱說過,但這個時候,她卻覺得心怯。因為她知道,如果她大膽說了,得來卻是他一句「不適合」,她想自己應該會心碎而死。
沒錯,她是害怕。
她很明白他對她的感覺,還構不上很喜歡--至少不像她喜歡他那般喜歡。
這種情況下,她才不告訴他原因。
她橫他一眼。「幹嘛什麼事都要我說?你不會自個兒想?」
就是想不出才想開口問--於季友正要開口,外頭卻突然響起敲門聲。
並寧去開門。「「儲大娘。」
「我來告訴你熱水燒好了--」儲大娘眼一瞄望見屋裡人坐著,表情驚喜。「你哥哥醒來了?」
「對啊,我剛進門他就坐著了,看樣子大夫的藥還挺有效的。」
「太好了。」儲大娘朝屋裡的於季友頷首。「開頭見您昏迷不醒,我們還真擔心了好一下。」
於季友回禮。「謝謝大娘,我剛聽蘋兒說,您幫了我們很多忙。」
「哪兒的話,」儲大娘搖手「要謝的人是我。多虧蘋兒姑娘度量大,肯給我機會彌補--」
於季友一聽,眉頭蹙緊。「什麼?」
「大娘。」普寧突然打岔。她才不想被他發現自己一進村就被人拐走金簪的事,她還想繼續保持她能幹厲害的形象。
「不是說熱水燒好了,您快帶我去提。」
「對對對……」
「等等……」於季友還想把話問清楚。
普寧卻不給他機會。「你坐著休息別亂動,我馬上回來。」說完,她火速拉著大娘離開。
一瞧她閃避模樣,他搖搖頭,就知道事有蹊蹺。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將這事記上了心,找機會,非得跟大娘問個清楚不可。
第5章(1)
一盞茶時間,普寧跟儲大娘各拎了桶水進來。
動彈不得的於季友一見普寧幹粗活,愧疚得恨不能下床代勞。
儲大娘回頭又拿來一套乾淨的葛麻布袍。
「那我先走了。」
「謝謝大娘。」
大娘一出門,普寧立刻把屋門掩上。
「好了,該幫你換藥擦澡了。」她走到於季友面前,開始捲起衣袖。
「等等……」他一聽,哪顧得了背傷疼痛,身子猛地一退。
「等什麼?」普寧瞪著他問:「大夫交代你每天都得換藥,你不想讓傷早點好?」
他當然想,但她剛才說,她要幫他擦澡,這怎麼可以!
他又痛又羞。「傷口確實得麻煩公主,但其他的事…一下官可以自己來。」
「有什麼好害羞,我又不是第一次幫你。」她暗笑,想不到他皮膚這麼黑,仍可以瞧見他耳根熱紅。
他眼瞠大。她的意思是--先前早幫他擦過了?
「一半啦。」她手一揮。「先前你睡得那麼死,我又撐不起你,只好草草擦了半身。」
他鬆口氣。「公主別拿下官開玩笑……」
「早說過別再那麼喊我。」她將干布往桶裡一丟,然後插腰。「還不過來一點,你坐那麼遠我找麼構得到?」
「療傷可以,但其他的享,還請公主饒過下官。」他無比堅持。
「你怎麼那麼死腦筋!」
她身一探就要拉他腰帶,但於季友抵死不從;她愈靠近,他越是掙動,哪怕這麼折騰,會讓他痛得冷汗直流。
兩人對峙一陣,見他仍舊避如蛇蠍,普寧生氣了。她一把抓起濕淋淋的布巾,往他胸上一砸。「拿去,你愛自個兒弄就自個兒弄,我看你多能忍痛,多厲害!」說完,她裙一拎,氣呼呼離開。
當門「砰」一聲關起,於季友低頭看著床鋪上的濕布,嘗試伸手拿取,然而不過一個伸手的動作,就能讓他疼得渾身抽搐。
他發現普寧說得沒錯,他太高估自己。依他傷勢,沒人幫忙,他根本什麼事都做不了,但他怎麼能讓高貴的公主做那麼低賤的事?
普寧罵得沒錯,他的確是死腦筋。在他認定,普寧是公主,不管他今天背傷著或者淪落到何等地步,他仍要遵守這君臣之禮。
問題是,他能找誰幫忙?若換成剛才的儲大娘,難道他就好意思了?
確實。如果幫他擦澡的是儲大娘,他定然不會拒絕。只是普寧剛也說了,村裡人都忙,誰有空閒幫他做這等瑣事?
畢竟他有一個妹妹--雖然他跟普寧都知道這是假的,但在外人眼裡,他們仍是兄妹。
不管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使喚自個兒家人,總是比使喚外人來得理所當然,但他跟普寧,並不是真的兄妹。
但轉念又想,她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啊!妻子服侍丈夫,不最是天經地義?
而他如此堅持不讓她幫,是不是正意味著--到現在,他仍舊打從心底不接受她這個未過門的妻子?
他一眺關起的門扉,想起她氣沖沖的模樣。他想,她或許也察覺到了。
氣死她了!
普寧像脫了韁的野馬,一路往村後的山巒上衝,直到雙腿發酸,上氣不接下氣,才不得不停步喘氣。
本以為經過這兩夜,於季友跟她距離總算比較近了,可沒想到,到現在他仍然把她當外人。
她用力踢開腳邊的石塊。公主幫他擦澡又怎麼樣!公主就不是人,做不得事啊?!難得她頭回想幫忙人,那個臭傢伙,就得非傷她的心、拒絕她不可!
她瞪著滾開的石塊,眼眶慢慢地紅了。他的抗拒,比什麼都令她難受,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一輩子都得落得這下場--她喜歡上的人,永遠不會懂她心意,永遠不會喜歡上她?
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像那個石棗兒,讓於季友看她,就像龍焱看石棗兒一樣,視她如命,甘冒忤逆皇族之罪,也不捨不棄?
是公主又怎麼樣!在被人喜歡這事上頭,她還不如一個小老百姓,一個石棗兒。到現在她才肯對自己承認,其實她心底,好羨慕石棗兒。
她到底是哪裡做錯了?為什麼她老遇上這種事?她忍不住啼哭出聲。
正在菜園種菜的儲大娘聽見哭聲,忍不住走近。一見是誰站在林子裡,她嚇了一跳。「蘋兒姑娘?你怎麼跑來這兒哭?」
聽見儲大娘聲音,普寧趕忙用袖子遮臉。「我……一時心裡難過……」她總不好告訴大娘,她是因為被於季友拒絕而哭。她沒忘記,在人前,他們倆是「兄妹」。
「你一定是被你哥哥身上的傷嚇著了。」儲大娘理所當然的以為。「沒關係,再過一陣傷口癒合,就沒那麼怕人了。」
普寧猛然想起,大娘不說她還真忘了,光顧著生氣,她都忘了他還沒換藥!
「大娘,我想到還有事情沒做,我先回去--」不等大娘回答,普寧裙擺一拎,人又跑了回去。
打開門,她瞧見於季友還是坐在床上,木桶跟濕布,仍舊擺在同樣地方。
「我忘了幫你換藥。」不想讓他瞧見她哭紅的眼睛,她一進屋,頭就一直低低的。
可於季友,怎麼聽不出她嗓子滿是哭過的鼻音。
正要拾起床上的濕布,一隻手突然拉住他,他盯著她側臉說:「對不起。」
他不道歉還好,一說,她的自制力霎時崩潰,眼淚又咚咚史地滾了下來。
「你好討厭……」她腳一跺。「你怎麼可以那樣拒絕我……人家,還不是希望你傷口快點好……」
「我知道……對不起……是我不好……」見她哭得傷心,不顧背疼,他堅定將她摟進懷裡哄著。
「你都不知道……在你受傷昏迷這兩天我有多緊張……我從來沒有照顧過人,我不曉得該怎麼做,所以大娘怎麼說,我就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