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東京代替吉兒,我現在需要她到這裡陪我。前者是命令,後者是請求。」
泰擰著眉,一臉不解。「請她來陪你?」
「不,是『請你』答應我的請求,讓她來這裡陪我。」他審視著泰的神情,眼底有深深的笑意。
泰像被拆穿謊言般地不自在起來,臉色沉了,但聰明地知道別再開尊口,免得落得欲蓋彌彭的後果。
「媽咪要過來嗎?」凱拉輕扯了下嚴碩的衣服問著。
「是啊。」
凱拉輕聲笑著,滿意地將注意力再放回她的晚餐上。
「還有——」泰開口了,換了個話題,卻仍是不滿與焦慮的語氣。「你出門不願意帶人就算了,為什麼還用Otisan集團總裁的名義訂房?這麼明目張膽很容易招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抱歉。」
泰的話被一道禮貌的打擾聲打斷,紙門被拉了開來,一名服務生端著一瓶酒,步上榻榻米,跪坐下來,將酒擺放到嚴碩面前,有禮地道:「嚴先生,這是隔壁房間的先生要送您的。」
嚴碩笑著拿起酒瓶,看了一眼因為聽不懂日語而表情困惑的泰,目光落在木製托盤上一張方形紙上。
那張黑色的紙上,印著一對開展的銀色翅膀。
他點頭,示意服務生退下。
「誰送的?」泰一臉警覺地問道。
「一個大人物。」嚴碩站起身,將那張紙輕放到他面前,轉向一旁的凱拉。「我到隔壁去,你在這裡陪泰叔叔。」
「好!」
「凱拉喜歡泰叔叔對不對?」他彎下腰,對她笑著,刻意瞥了泰一眼。
「對!」
「你再跟爸爸說一次:為什麼?」
小天使有些靦腆地笑了。「因為泰叔叔喜歡媽咪!」
「哈、哈——」
嚴碩又朗聲笑了,隨即站起身,沒去看泰呆愣的表情,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拉開紙門走了出去。
第八章
雖說是「隔壁」房間,實際上還得經過一條長廊。
「南翔」當家出門時習慣帶大批人馬的傳聞果然是真的,嚴碩走來這一路上,都是「南翔」的人。
通過走道,映入眼簾的,是仿唐的庭園造景,耳邊有著清澈的流水聲,四周盡點著微亮的昏黃燈光,而「菊亭」正坐落在寬廣的水池邊,左側一排盛開的櫻花樹,飄蕩在微風中,在地上鋪上一層粉嫩的色彩;右側是一排楓樹,未至秋天,樹葉仍是青翠的綠,也是美麗的。
春天賞櫻,秋天賞楓,真好興致。
這家旅館是「南翔」名下的產業,主子前來,當然要住最好的房。
領路的人在紙門外輕輕通報一聲,待裡頭一個低沉的嗓音應了後,便恭敬地將紙門拉開。
裡頭一名嚴肅的中年男子坐在正對著紙門的位置,於是在開門的瞬間,他們便對上了目光。
這是嚴碩第一次見到朱雀翔本尊——苑曦的父親。
他衣著簡單,黑色的浴衣上有幾條銀色的橫紋,如同他方才送來的標誌般俐落,這樣的男人,在自己這年紀時,便已是一個獨當一面且令人畏懼的組織首領。
嚴碩只是神色自然地與他對望著,而朱雀翔的眼光中還多了些審視,凌厲且不留情。五十多歲了,這個歲數對男人而言,或許已進入人生的沉澱期,但威嚴,卻是不減一分。
但嚴碩的從容氣度並沒有因對方的氣勢折損半分,這讓朱雀翔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激賞。
嚴碩敢如此與他對望,不怕他當然是原因之一,但朱雀翔又豈知道,嚴碩在他的氣質中找尋著自己熟悉的苑曦……
「請坐。」朱雀朗開口了,語氣中有掩飾不了的激賞。
嚴碩跪坐在椅墊上,眼光瞥了眼站在朱雀翔後頭仍認得他、且跟他擠眉弄眼的三胞胎兄弟,不禁疑惑他們跟朱雀翔透露了多少有關自己的事?還有,依他們這種不正經的性格,是怎麼在朱雀翔身邊活到現在的?
最後,他看向朱雀翔身旁的女子,一名神似宛曦的美婦,一樣的美麗,也同樣有著吸引人的懾人氣度。
「這是內人藍屏月。」朱雀翔介紹道,即使已相伴二十多年,他望向妻子的眼神依然是充滿眷戀的。
耳聞苑曦的母親在沒嫁給朱雀翔之前,是以男人的身份待在他身邊,朱雀翔起先不知情,卻仍被她深深吸引,完全不在乎她是男是女,就算外傳他有斷袖之癖他依然故我……或許,在感情方面,苑是像她父親這般敢愛敢恨的。
「你好,我是『Otisan』的總裁,嚴碩。」他自我介紹道。
「你好。」
藍屏月對嚴碩微微一笑,又差點讓他亂了思緒。
苑曦的臉上也有著這般醉人的笑容……嚴碩頓時陷入熟悉又遙遠的記憶中。
「嚴先生也是白虎嘯的侄子。」朱雀翔又說道。
「哦?!」朱夫人的臉上有些微訝異,看向他的眼神又多了些親切感。
嚴碩的反應倒是很平靜。
對於叔叔白虎嘯和朱雀翔是多年好友這件事,嚴碩是和宛曦分別後才知道的。也連帶知道其實那些「包養」宛曦的人,他們都是和朱雀翔認識了二十幾年的好兄弟,和宛曦就像是叔叔侄女一般親近,至於他們那段時間為何要「金援」苑曦,對嚴碩而言,事情都過去那麼久,其實也不太重要了……
想起當年他因妒火而險些失去控制的傻氣舉止,苑曦那時是不是常因他的誤會而揚起得意的笑呢?
「嚴先生這趟來日本是洽公?」朱雀翔問道。
「不,單純是和家人出國度假。」
「啊,是了,你已有家室。真早,是因為長輩的壓力?」
「不,家裡的長輩們很開明,並不會要求我什麼。」
朱雀翔笑了,身為白虎嘯的好友,他清楚阿嘯的家人,他們是和善的。他話題一轉。「聽說,你想要和『南翔』合作?」
「沒錯,我們目前的確有此打算。」
聽見他的坦承不諱,朱雀翔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個人是沒什麼意見,『南翔』的幹部們也沒有太大的歧見,但我的女兒倒是堅決反對,她認為和貴集團對立的『Testiny』比較值得投資。或許你有本事說服她,不過我得先提醒你,她可是很倔強的。」語畢,意味深長地看了身旁的妻子一眼。
「她也在日本嗎?」嚴碩問著,謹慎地不洩漏出一絲真實情緒。
「嗯,我已經派人請她過來了。」朱雀翔說著,眼中沒有特別的情緒。
倒是朱雀翔身後那三胞胎對嚴碩比出了「贊」的手勢,似乎對於兩人多年後再次重逢感到興奮,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但朱雀翔的表情莫測高深,嚴碩無法確定他是否知道自己和宛之間的事。
「嚴先生見過宛曦嗎?」朱夫人輕聲問道。
「不,很遺憾的。」嚴碩佯裝不經心地說著。「但略有耳聞,聽說是位很迷人的小姐。」
一陣木屐踩在外頭石階上的聲音打斷了室內的談話。
朱夫人只是淡笑道:「迷不迷人,請嚴先生自行判斷吧!」
嚴碩聽著那木屐聲,微瞇了下眼睛,滑出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
紙門被小心拉開,那個五年來令他魂牽夢縈的人兒,在四個黑衣人的簇擁下出現在眾人面前。
嚴碩指尖掐入大腿,努力抑住胸口那股灼熱又澎湃的悸動,瞼上仍維持著一貫冷然的表情。
他的視線牢牢盯著她,倒是不避諱這樣不禮貌的舉止。
朱雀翔是個聰明人,若他美麗的女兒無法吸引住男人的目光,那必會使他起疑。
嚴碩知道自己是狂喜的,然而在那狂喜中,竟又給扯出了絲絲心痛。
五年了……
直到看見她的這一刻,他才清楚知道,這五年來對她的眷戀只是與日俱增,從未曾減少。
宛曦從頭到尾低垂著頭,恭謹地彎身滑進室內,輕輕拉上紙門,一身素雅白色浴衣上是靛藍色的花紋,像月光下朦朧的水影。
她依然美得令人移不開眼,但比起五年前,又多了些成熟的韻味;那向來散落在他掌中的烏黑長髮,如今柔媚地盤起,露出白皙誘人的頸子。
苑曦這時才抬起眼,當對上嚴碩灼熱的視線時,她靜默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苑曦望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一陣痛楚卻又欣喜的熱流在心底最深處緩緩流過,喚醒她永難忘懷的酸甜記憶。
當年,她因受不了父親施加在她身上的龐大家族壓力,毅然負氣逃家,卻讓她遇上這場美麗的意外。但過了這麼多年,這究竟是個美麗的意外,還是沉痛的記憶,還有待商榷!
苑曦恨恨地想著,趕緊移開目光,扯斷了就快牽起的段段陳年回憶,冷靜的不流露任何一絲倉促或畏怯。
即使宛曦的表現如此淡默而冷靜,但看著她流轉的複雜眼神,嚴碩知道——她也和他一樣從未忘過彼此。
嚴碩很清楚,要固執倔強的她承認對他的在乎,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她卻在看見吉兒時,像個小孩子般怒視;她擺明了厭惡「Testiny」的威爾斯二世,卻為了跟他作對而堅持和他們合作。呵,這又意味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