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朱世弘剛放下公文,站起身要離開,一直在旁邊協助的簡依人低聲說:「怎麼每次都不吃了晚飯再走?」
「若我停留的時間太長,必然會有人多舌傳話給太子。他現在已經有些起疑,幾次派人到吉慶宮門口打探,只是你們不知道罷了。」
因為他處理公文時,側殿之門一直緊閉,不曾想會有人來拜訪,然而這時有宮女在門口稟報,「王妃,太子殿下來訪。」
簡依人驚訝輕呼,「哎呀,他怎麼來了?」
「自然是他手下的狗沒辦法幫他打探清楚消息,他只好親自來看了。」朱世弘冷笑一聲,拉開殿門。
此時太子抬腳要進正殿,聽到動靜便轉頭察看,看到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出現在西側殿的門口時,便怪腔怪調地叫了聲,「呀,真是沒想到,我們最得父皇寵愛的弟妹,居然和最令父皇頭疼的二弟在一起說悄悄話,我是不是來得不巧,打擾兩位了?」
簡依人屈膝道:「參見太子殿下。二殿下是來探望王爺的,而太子殿下若也要探望王爺,請移駕殿內。」
朱世隆別有深意地又看了兩人一眼,冷笑著邁步走了進去。
她本要跟過去,卻被朱世弘拉住,「先別去。」
「為什麼?」簡依人急道,「你看他那副樣子,必定是要去和世文說我們的壞話。」
「他要說,就讓他說個痛快。世文不會信的,你若跟了過去,場面反而尷尬、可疑。」朱世弘向西側殿內瞥了一眼,「這裡的東西你盡快收好,別讓他發現我們剛才在做什麼。」
他獨自走進正殿,聽到太子正在裡面高聲說:「世文啊,看你都累得病倒了,大哥一向心疼你,戶部的事情要不要大哥幫忙?」
朱世文的聲音微弱,「不必了,謝謝大哥體恤,我還應付得來。」
「你該不會是讓你那個心懷不軌的二哥和你那美麗的妻子一起應付吧?」朱世隆的話裡果然透著猥瑣的笑意。「他們倆剛才可是關著殿門在說悄悄話呢。」
「依人和二哥的人品我信得過,大哥若是來說他們壞話的,就請回吧。」他咳嗽兩聲,語氣平和卻透著堅定。
朱世弘踏步走進,沉聲道:「太子殿下這些日子閉門思過得真是徹底,什麼話不說,偏講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今日又是來找碴的嗎?」
朱世隆回頭看他冷笑,「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那晚救走簡依人的人,不就是你嗎?以你的性格,你肯出手相救的人,對你來說必定極為重要,怎麼不見你向父皇請求賜婚,倒讓世文搶先?」
他只冷冷地看著太子,並未回答。
走到他面前,朱世隆悄聲地說:「我知道你在打什麼如意算盤,但是我得告訴你,我也不是傻子,這太子之位既然讓我坐了,就絕對不會拱手讓人,尤其不會讓給你!」
朱世弘眼中波瀾不興,只帶著一絲冷冷的嘲諷,「太子殿下大張旗鼓地來到吉慶宮,是特意來找我吵架,還是來吵世文休養的?若是為了向我示威,可否現在移駕瀚海殿?我那裡地方寬敞、臨水清靜,殿下無論怎麼發威都不會吵到旁人。」
他哈哈一笑,「誰不知道咱們二皇子的本事?你那瀚海殿我可不敢去,若真進去了,我還有活著出來的機會嗎?」他忽地一轉身,大聲對三弟道:「世文,只有你這個傻子對他如此忠誠信服,你應該好好查查你那美麗的妻子是不是早就暗地裡跟人私通,欲謀害你,否則你這病為何會來得如此突然、如此詭異……」
他話未說完,一把亮晃晃鐵短匕首就抵上了他的咽喉。
朱世弘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殿下大概忘了我曾說過的話,不過我可以再提醒殿下一次,別再胡言亂語,否則後果自負。」
朱世隆大驚失色,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膽,敢公然動武。
「你,你敢弒兄?讓父皇知道了,豈有你活命的機會?」
「我不弒兄……」朱世弘冷笑著刀尖微微頂在他的下頷,「我只是想割掉一條太過吵鬧的舌頭。理由就說,我今天下朝後喝了點酒,因酒意迷了心智,失手傷人。」微一使力,他的下頷便滲出鮮血。
他嚇得臉色灰白,卻也不敢動。
簡依人看到這副景象,原本手中捧著的茶盤嚇得掉在地上,茶杯摔了個粉碎。
朱世文本來側躺在床上,見到朱世隆流血,他勉力撐著身體半坐起來,嘶啞地喊道:「二哥住手,不要鑄成大錯……」
可語音剛落,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衣衫、被子沾染得血跡斑斑。
朱世弘大駭立刻收手,縱身撲到床邊,運指如飛點了他胸前的幾處大穴,大聲叫喚,「快去請張太醫來!」
吉慶宮內外立時亂作一團,而太子趁著這個機會腳底抹油溜走了。
朱世文這一回吐血非比尋常,按照太醫的說法,這一次吐血是因為怒急攻心,傷了心脾,狀況嚴重。而他吐血之後便陷入了昏迷,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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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得到消息後,一日之內趕過來探看了兩次,憂心忡忡守在床邊不忍離去。
眾人以為他必會再一次嚴懲太子,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對太子只是口頭警告了幾句,反而將二皇子以莽撞犯上的罪名關在了瀚海殿。
直到夜深,眾位臣子一再地勸諫,要皇上保重龍體,朱禎裕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吉慶宮,還殷殷囑咐簡依人務必將朱世文照顧好,若有變故必須馬上派人通知辛慶宮。
簡依人送走了皇上後,便守在朱世文的病榻之前。
這個年輕的男子,她的丈夫,現在蒼白無力地躺著,像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但他的人生還沒有走到第二十個年頭,難道就要這樣戛然而止?
她微微顫抖,酸楚的感覺一波一波地湧了上來,她忍不住輕輕握住他的手,眼淚一顆顆地滾落而下。
「依人……別哭……」忽然,在寂靜夜色中,低啞的聲音從床上微弱地響起,她驚喜地睜大眼睛,只見朱世文緩緩張開眼,正微笑著望著她,只是那笑容太過虛弱,令她心痛不已。
「世文,你醒了?我去……」她急著起身想叫人去辛慶宮通報這個好消息,但他用力抓著她的手阻止。
「別去驚動他人,更不要驚動父皇,否則又會有好多人來,太吵了……」
她只得站住,關切詢問:「那……你餓不餓?你好久沒吃東西了,我去叫他們給你煮一碗粥?」
朱世文搖搖頭,「你幫我去找二哥來好不好?」小聲道:「我有話想單獨和二哥說。」
「二殿下……」簡依人一愣,低下頭去,「他現在只怕是出不來了。陛下說他犯上,將他關在瀚海殿裡,不許他出宮。」
他用力呼吸了下,「瀚海殿是關不住二哥的,只要他想出來,誰也攔不住他。你就幫我找二哥來,好不好?我怕我的時間不多……」
這句話讓她的心驟然沉了下去,柔聲安撫,「別多想,你只要休養幾日就會好起來的……」
朱世文卻像是鐵了心般,難得強硬說:「你若不幫我去找二哥,我自己去!」
但他現在哪還有辦法下床?簡依人無奈,只好親自去瀚海殿找朱世弘。
皇上雖然將他禁足,但並未禁止外人探望,所以她很輕易地就見到了他。
朱世弘見她深夜突然到訪,而且一臉的淚痕,便急問:「世文怎麼了嗎?」
「他醒了,吵著一定要見你。」她用袖子擦著眼角不停湧出的淚水,「他這次真的病得很重,不知道能撐多久……我很怕、怕他真的就這樣走了。」
他抿緊唇,思忖片刻後,道:「你在這裡坐一會兒等等再走,若有人問起,就說是世文有話讓你告訴我才來了這一趟。」
「那你……」
「我現在就去見他。」朱世弘反手拉開身後的窗戶,外面波光粼粼的正是蔚然湖。只見他將外衫一脫,身子躍起,形成一道短促的弧線後,乍然沒入水中。
簡依人驚訝地看著那猶自輕晃的窗戶,夜風自外吹入,撲到她的身上,但濕熱的風卻讓她週身冰寒。
朱世弘潛入在吉慶宮內時,殿裡一片漆黑,連一盞燈火都沒有。
他腳步很輕,自信不會有任何人察覺到他的存在,但是當他剛踏入內室時,就聽到三弟微弱的聲音從內室傳來,低低詢問:「是二哥嗎?」
他沒有立刻應聲,只是快步走進去,藉著微弱的月光坐在了三弟的床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朱世弘全身濕透,一身衣服緊裹在身上,沉甸甸的壓著他的身體,似乎壓著他的心。
「二哥是從蔚然湖逃出來的?」朱世文摸到他的衣服,訝異後隨即笑道:「真是聰明,父皇怎麼也想不到你會從湖水潛逃。」
「你為何急著要見我?」他凝眸望著這個自小就體弱多病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