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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湛露

  朱世文聽畢立刻鄭重回答,「父皇,兒臣知道您對母后深情不渝,但是一國大任絕不能這樣草率決定。平心而論,兒臣之才絕對是眾皇子之末,就算兒臣不是自幼多病,也難以承擔父皇的重托。」

  朱禎裕拍拍他的肩,「這件事你知我知即可,不必說出去,你先好好養病,日後的事情……」

  「兒臣不圖日後,只說眼前。」此時的朱世文不同於平日裡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年,他的語氣凝重、神情莊嚴,眼中閃爍的成熟和睿智就連皇上也不曾見過。「兒臣知道父皇還有個心事沒說,那才是父皇真正將戶部交給兒臣打理的原因。父皇不說兒臣便大膽一猜,如果說的不對,還請父皇指正。」

  見朱禎裕沒有吭聲,似是默許,朱世文這才大膽地說:「外人都以為父皇生性恬淡,重文不重武,但兒臣知道,父皇一直有吞併苧蘿,使兩國合一的雄心壯志,只可惜國內實力不足,又沒有可以倚重的賢才幫助父皇施展抱負,才將事情拖延至今。而戶部是六部之中的咽喉之地,更是國家的命脈所在,但也是私慾橫流的動亂根本,父皇很是擔心戶部如果出了事,會影響日後大計,但一時間又沒有好的借口將戶部上下徹查一遍,兒臣的自請入朝正是個機會。將戶部強行由太子手中轉給兒臣,便是希望藉兒臣之手查出戶部內的弊端,兒臣所言是否正確?」

  朱禎裕的眼中有驚訝又有讚許,「父皇以前是小看你了。而你說自己之才是眾皇子之末,也太看低了自己。」

  他又露出一抹頑皮的笑,「那就是說,兒臣猜對了?」

  「這幾日有何發現嗎?」直接了當地問。

  「有。」朱世文點點頭,「所以即便兒臣病倒,戶部亦不能交回原主。兒臣和依人這幾日一直在查戶部的帳,發現其中虛報、瞞報、漏報甚至是帳不對冊的情況頗為嚴重,令人觸目驚心。兒臣懇請父皇允許兒臣繼續徹查……」

  「你的身體這麼差,這件事還是交給父皇吧。」

  「如果父皇接手,就意味要和太子正面交鋒了,但大哥做太子這麼多年,手下已有謀臣無數,羽翼豐滿,若非萬不得已,父皇不宜動他。」

  他侃侃而談的內容讓朱禎裕不斷睜大眼睛,「這些事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朱世文咬著唇尷尬笑,「其實只有一半是兒臣自己想出來的,另一半……是別人幫兒臣想的。」

  「別人,誰?」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依人。」

  偷瞄了一眼,見父皇神情嚴峻,他忙替簡依人解釋。

  「父皇千萬別以為依人有什麼圖謀之心,她只是怕兒臣盲目做事,所以想幫兒臣一把,這些日子多虧有她。」

  朱禎裕苦笑著搖頭,「朕豈會怪她?朕只是感慨自己真的老了,苦藏了一輩子的心事,竟被個小輩輕而易舉地看穿了。既然你們已經分析得如此透徹,你們倒替朕想想,朕該怎麼辦?」

  朱世文此時才輕聲拋出一個提議,「父皇為何不重用二哥?」

  「他?」臉色又是一沉,「他至多只是輔國之王,你二哥不同於太子,他為人剛愎自傲又心機深沉。他的路,朕會為他安排好,你就別操心了。」

  「那,這些日子我可不可以請二哥幫我?」

  他閉緊雙唇,雙眉緊鎖,「除了你二哥,就沒別的人可以協助了嗎?」

  「總不能去麻煩四弟吧?」朱世文眨了眨眼,「四弟到現在還管你叫陛下,從未叫過您一聲父皇。我不知道父皇為何要收養他?但是我想父皇和四弟之間必然藏著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秘密,但即使如此,父皇也給絕不可能將大位傳給他。所以戶部這麼重要的位置,我也不放心讓四弟插手來做。」

  朱禎裕皺著眉問:「你就那麼信得過你二哥?」

  他神情莊重地答道:「父皇還記得小時候您曾帶著我們幾個兄弟一起去打獵的事嗎?那次有只不知餓了多少天的野狼突然跑出來,一下子驚了我騎的小馬,害我從馬上摔了下來。那時大哥離我最近,卻嚇得撥馬就走;父皇則是回身去找弓箭,並喝令侍衛救我。」

  「唯有二哥一言不發的從馬上飛身而下,挺身擋在我面前。同樣的,如果有朝一日施南遭遇大難,太子便是只圖自保的人;父皇是盡全力救國的人;而二哥,他卻是唯一一個願以命相搏的人。所以兒臣不信二哥,又能信誰?」

  朱禎裕默然望著他,神情動容,沉吟許久後,起身說:「你今日說了太多話。耗了很多精神,父皇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父皇,兒臣剛才所說之事……」急問一句。

  他哼了聲,「你說得如此透徹,父皇又怎能不依你?」

  朱世文高興得幾乎手舞足蹈起來,跪在床上磕了個頭,「謝父皇。」

  第8章(1)

  夏日的燥熱在吉慶宮這裡尤為明顯。

  當樹上的蟬鳴正沒完沒了地叫嚷不休時,簡依人還在小廚房裡親自扇著扇子為朱世文煎藥。

  寬大的宮裝長裙在這裡成了最大的拖累,所以她這兩日都換上一身清楚俐落的短裙,袖子短窄只到腕口,裙子也只是剛好蓋住腳背,她甚至連頭上的簪環首飾都一併摘掉了。若是不認識她的人,乍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只怕會以為她是個普通的小宮女呢。

  雖聽到門邊有聲響,她頭也顧不得抬,以為是太監宮女,忙著說:「藥煎得差不多了,把藥碗遞給我吧。」

  一隻碗遞了過來,她順手接過放到爐子旁邊,伸手去掀開藥鍋的蓋子,一陣熱氣呼地迎面撲起,熏得她眼淚差點流下來,手指也燙得差點摔了蓋子。

  忽然有人按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說:「這麼燙,怎能直接伸手,布在哪?」

  她一驚,側目看到朱世弘的臉就在旁邊,有些失措,「你怎麼來了?」

  彎下身幫她把藥鍋從火上取下來,倒在藥碗裡,他一邊做一邊道:「父皇今天暗地裡找我,說是這邊有一些事情要我幫忙,但是又不想過於宣揚,惹得太子不高興。」

  「那是世文的意思。他一直想讓你接手戶部的事情,他趁這次生病和父皇提出這個要求,父皇當然不忍拒絕。」她一邊回答,一邊將那碗藥放到托盤裡。

  簡依人剛一轉身,朱世弘忽然說:「別動。」她正訝異不解,他便抬起手用袖子將她的臉擦了一下,「『滿面塵灰煙火色』,你現在這副樣子若是讓世文看到,他大概要感動得哭了。」

  她苦笑道:「還好你沒說我是『兩鬢蒼蒼十指黑』。」

  兩個人並肩出了廚房,一同走向朱世文的寢殿。

  「戶部那邊正如你所料,問題的確很大,我和世文已整理出問題最大的卷宗,放在了西殿的書房裡,一會兒你可以看看,但是要以此撼動太子之位,恐怕還不太行。陛下一直不動他,就是投鼠忌器,你要想扳倒他,真得大費一番腦筋。」

  「朝堂現在的局勢就是這樣,父皇之前沒有防備太子  ,眼見他的勢力坐大之後才恨不得鎮壓下去,同時還要防備我奪權,而世文是唯一可以完全放心的兒子,但身體卻不中用……」

  朱世弘站在寢殿門口,已經可以看到正坐在殿中的三弟。他的聲音一直很輕,世文肯定聽不到,可在看到世文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我們是不是錯了?」簡依人感覺到他語氣中的凝重,心情也底落了,「是我們把他逼到現在這樣的。」

  他深吸口氣,壓下那些複雜情感,比如愧疚,漠然卻又有絲歎息的答道:「你錯了,我們只是為他引了路,但是這條路還是他自己選的。我們選了這條路後都不曾後悔,你也可以問問他是否後悔過。」

  朱世文沒有後悔。不只沒有後悔,對於朱世弘能到吉慶宮幫他料理戶部公務這件事,他是喜不自勝的。

  因為不能驚動外人,所以朱世弘只是每天藉著來探望三弟的機會,在西殿快速地將戶部的公文從頭到尾地瀏覽一遍,能夠回復的就即時回復。當然,不是由他親筆批示,而是讓簡依人模仿朱世文的口吻動筆回答。

  朱世文身體好一點時,便會到這邊看他辦公,見他瀏覽公文既快又仔細,批閱意見一針見血,不禁感慨,「二哥,你真是帝冑之才。」

  他淡淡道:「你若不想害二哥背大罪,這話就休要再提。」

  「知道知道,這話在我心裡憋了很久,只和你說說而已,不會外傳的。」

  朱世弘每次只在吉慶宮逗留半個時辰,而且是在晚膳之前過來,用膳之時便離開,絕不多做停留,所以外人都不知道戶部之事現在已全權由他打理,反而驚訝於北平王的身體恢復神速,連處理公文的效率都大大提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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