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看著丈夫,本來心中還有著期盼,希望他能夠勸說沈凝香改變心意,卻沒想到他下一句話就是叫她放手別管。
她心一涼,不可置信的看著丈夫,卻只看見他嚴肅的搖了搖頭,她頓時知道丈夫已經下了決定要支持女兒了,忍不住哭出聲來。
沈凝香心中也是一酸,聽著娘親的哭聲,看見父親鬢上像是一夜之間染上的星星白霜,她視線變得模糊。
她在心中對著父母說抱歉,然後放開了楊氏的手,在父母的注視下,挺直了腰桿,往外走去,除了在父親的身邊頓了下,她沒有讓自己再停下。
抱歉,上一輩子的她讓親人傷了心,這輩子,她卻還是只顧著自己,讓所有人都傷心了。
真的抱歉,她的固執倔強讓所有人傷心,但是她卻無法改變,她找不到兩全其美的法子,只能這樣跌跌撞撞的繼續走下去。
很遺憾,重活了這輩子,她還是沒能當個好女兒……
她走出大門,只覺得今日的陽光似乎特別的刺眼,讓人想落淚,但她忍著,微瞇著眼,腳步不停。
走在路上,所有人的指指點點都像是一陣風,沒進入她耳裡,她耳邊只有父親方才在她耳邊說的那一句話——
既然選擇了自己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她堅定的抬步,跨步,向前走去。
這一次,就是死了,她也不悔。
這些日子以來,黃河鎮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看沈家的熱鬧,想知道這即將出嫁的新娘子最後會做出怎麼抉擇。
等了幾天,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沈家打算用「拖」字訣來應付的時候,沈家的大門打開了,從裡頭走出來的是沈家姑娘,她沒有帶著任何下人,手裡提著一個小包袱,就這樣往外頭走。
本來大家只是偷偷的在路邊望著她,隨著她越走越遠,開始有人跟了上去。
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等到沈凝香走到了衙門外頭的時候,她身後已經跟了浩浩蕩蕩的一群人。
衙門外,一個木製的籠子裡,男人盤坐在裡頭,幾天不見,他身上依然是那天下山後的模樣,衣服上滿是血跡,頭髮散亂不堪,手上和腳上掛了鎖煉,讓他看起來無比的落魄。
據說是衙門裡認為他罪刑重大,所以不讓他進牢裡蹲著,就把他放在外頭,整日讓人指指點點,遭受風吹日曬。
塞了些銀子給守在籠子前的差役,他們看她是嬌弱的女子,想來也做不出什麼大事,檢查了下包袱內的東西便放行了。
她走到籠外蹲了下來,輕聲問著,「還好嗎?」
她的聲音很輕,但是在她說話的瞬間,陸排雲就睜開了眼看著她。
兩人相望好一會兒,陸排雲驀地站起身來,拖著腳煉往前走到籠子邊,因為每天喝的水不多,乾涸好幾日的喉嚨發出了沙啞到極點的聲音。
「你怎麼來了?」陸排雲並沒有如那些絕望的人一樣眼神消極,而是如正蓄勢待發的野獸般,清冷卻滿是力量。
沈凝香微微一笑,一點都不在意他臭得嚇人,滿身髒污。
她從小包袱裡拿出了一小竹筒的水,先倒了一點在帕子上,然後將手穿過柵欄縫隙,輕輕地沾濕他早已脫皮龜裂的唇上。
「我怎能不來?你在這呢!」
他深邃的黑眸就這樣定定的望著她,而她輕柔的動作著,一點也不在意他的注視。
「你該知道,現在和我撇清關係是最好的。」他看著她,聲音沙啞的勸著。
沈凝香從容的收回竹筒,然後又從小包袱裡拿出飯團,裡頭包了果仁豬肉餡,每個都小小的,剛好讓他一口吞下一個。
這次,她沉默著,直到她做完了餵食的動作,都沒再說話。
陸排雲無法冷靜下來,他再次催促著她,「我在跟你說話呢!怎麼不走?這時候不退婚,我就算死也要讓你替我守著!」他口氣無賴又惡劣的說著。
沈凝香定定的看著眼前剛吃飽喝足,就又囂張說話的男人。
她淡淡笑著,然後反問:「那我現在說要你退親你願意嗎?」
陸排雲同樣笑了,雖然唇上有傷口讓他感到疼痛,卻還是惡狠狠的說:「想都別想!」是他的女人,他就絕對不會放手。
他一點也沒有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好就放手的想法,這幾日他也想過,假如沈凝香真的讓人來退親,或者是躲著他,他該如何?甚至想過脫身之後直接把人扛進喜堂,總之,一日是他的人,一輩子都是他的人,他是絕對不會讓吃到嘴裡的獵物又逃走了。
「那就是了。」她攤了攤手,然後表情認真的看著他,「放心!我也不想麻煩的這家不行又找下家,我既然定了你,就會一直跟著你,若你被關一輩子,我就守著你一輩子,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替你守一輩子的望門寡。」
這樣的話真的很觸霉頭,但陸排雲聽了卻呵呵的笑了起來。
她說的這話比蜜汁還要甜,讓他即使身上還有不少地方在疼,也瞬間都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這些話我記下了。」陸排雲也正色道,湊近她,示意她解下他頸上的玉珮。
「這是……」沈凝香拿著手中那塊還帶著體溫的玉珮,滿臉疑惑。
他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的說:「那是我倆的定情物。」
沈凝香哭笑不得的看著他,都這種時候了,他竟然還想著這些,命都快沒了,她拿著什麼定情物有什麼用?
「你還是想想你的事該怎麼辦吧!」若有什麼需要她做的,她都會去做的。
他神秘的笑著,「你收好就是了!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不用幾天,這件事情就能解決。」
他早托了舅舅送信回京。
「真的?」她見到他自信的表情心中其實就有八九分信了,卻還是不放心的多問一句。
「那是自然!」
沈凝香點了點頭,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她才剛轉過身要走,木籠裡的那個男人大聲的問著她,「你信不信我沒做那些事情?」
沈凝香轉過頭,露出嬌美的笑容,「如果不信你,我今兒個就不會來。」
陸排雲哈哈大笑,笑聲響徹了整條街,那洋洋得意的樣子,讓人看不出他身處牢籠中。
街上看熱鬧的人來回看著這兩個人,交頭接耳的討論,一下子,衙門前頭比那菜市場還熱鬧。
站在街角的江水平,陰冷的看著他們,手中的折扇若非玉製的,早被他捏斷。
「好!真是好的很!看來這栽贓兩個字還不夠讓他們明白一些道理,那麼,也別怪我使出更不客氣的手段了……」
第7章(1)
入夜,空蕩蕩的街上,除了被關在木籠裡的陸排雲,就只剩下一個偷偷摸摸過來的鐵老頭。
鐵老頭感歎的說著,「唉!我說你這臭小子怎麼命那麼好呢!都已經被關了,人家姑娘竟然不嫌棄你,還承諾就算你沒命了也替你守著,嘖嘖!要是我當年也有這樣的好運氣,今兒個說不定兒孫滿堂嘍!」
陸排雲得意的笑著,心裡的喜悅和滿足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他想過她可能會退親,或其它可能,卻萬萬沒有想到,她一個小姑娘會來到他面前。
當她溫柔的拿著沾濕的帕子擦著他的唇時,他只恨自己身陷木籠之中,否則非把她拉進懷中,好好的疼愛個夠。
他不是傻子,知道她其實不是非要這樣做才行,她大可待在自己的繡樓裡,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但是她卻沒有。
她勇敢的走了出來,來到他這個人人喊打的罪犯面前,告訴他,她會守著他、等著他。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自她走後,他一整天都笑個不停,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不能板著臉了,只要下意識的一想到她,就忍不住想笑。
鐵老頭有點看不下去的冷哼,「兔崽子,你可得好好感謝我!沒有我想起你爹這回事,你哪裡能娶到這麼如意的美嬌娘?」
陸排雲嘻嘻笑著,「是啊,還得感謝舅舅替我作了這個大媒!」
鐵老頭看著現在的他,又想到當初逼他成親的時候,那種不甘不願的樣子,忍不住再次搖頭。
「不過你那件事到底什麼時候要說啊?就剩半個月了,成親用的東西我都備好了,可別到時候你自己出了問題。」鐵老頭皺著眉說道。
陸排雲揮了揮手表示知道了,一彎新月斜斜的灑下淡淡清輝,點亮了他隱藏在黑暗中的一半容貌。
他眼神帶著冷意和殺氣,嘴角微微勾起,手銬和腳繚雖然還掛著,卻減少不了他散發的危險氣息,他回頭看著衙門緊閉的大門,像是要看進裡頭一樣。
「會的,那些敢耍手段耍到本大爺頭上的,我都會讓他們明白什麼叫做自討苦吃!」
鐵老頭也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慢悠悠的往回走。「你自己操心就行!舅舅人老了,可得回去歇息了。唉唷,我的一把老骨頭喔……」
這日是陸排雲進了木籠的第十天,他表情依舊雲淡風輕,像是他待著的地方不是大街的木籠裡,而是他的臥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