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幾點了?
她坐起身,伸手扭開床頭燈察看臨江的狀況。
這一看,她驚嚇得心臟差點停掉。
他的外在形貌忽人忽狼,在她眼前不穩定地變換,全身不斷沁出冷汗,掌下碰觸到的肌膚完全涼透,沒有一絲溫度。
她嚇壞了,無措地換她:「臨江、臨江!聽得見我在叫你嗎?」
她不曉得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曾遇過這種情況,整個人陷入慌亂之中。
「臨江,你不要嚇我,醒一醒,告訴我該怎麼做?」
他無法回答她,甚至連意識都不甚清楚。
怎麼辦?要帶他上醫院嗎?
可是這種情況完全超乎現代醫學的範圍吧?上醫院有用嗎?搞不好還會被當成稀有動物送上解剖台……
混亂的腦袋厘不出頭緒,心焦如焚之餘,一抹身影躍入腦海——
對了,孫旖旎!
她遇過太多千奇百怪的事,連臨江的身份都能一眼就看穿,這種超自然的現象,她一定知道該怎麼處理!
朱寧夜躍下床鋪,沒敢多耽擱一秒地往外衝,直奔巷子底那一間。
夜半時分,急促響起的門鈴聲,簡直像是要打家劫舍,睡夢中的孫旖旎被擾醒,迷迷糊糊地前去開門。
「喝!」門外的人一襲雪白睡衣,一頭長髮凌亂地披散在肩後,被她意志堅強的瞌睡蟲給嚇跑一點點。
「我見鬼了嗎?」探探腦袋瞧上日曆一眼以佐證,七月半明明過去很久了,現在是臘月天好嗎?
「抱歉打擾你休息。孫小姐,我們家臨江怪怪的……」
「怎麼怪?」勉強打起精神,回問。
「他一下是人,一下又變回狼,我、我……」
孫旖旎真的很想給她捧個人場,無奈幾隻瞌睡小蟲蟲非常堅持要跟她培養感情,她忍不住打個大大的呵欠,漫應幾句。「喔,應該是月圓吧,你沒聽說過狼人都是在月圓之夜變身嗎?」
「別開玩笑了!」現在是朔月,月光明明黯淡得很,哪裡圓了?「他、他還是一直冒冷汗,全身僵冷……」她簡直快哭了。
「冷就蓋被子、多喝熱開水咩!」這也要人教!
「你給我正經一點!」她幾乎失控得一拳揮過去。人命——不,狼命關天的事,能拿來開玩笑嗎?
孫旖旎總算稍稍提起精神,懶懶瞥她一眼。「你很緊張?」
披頭散髮、驚慌失措、一臉蒼白地半夜跑來猛按門鈴,連鞋都忘了穿,纖白的雪足沾染塵土——她看起來完全像變了個人。
「廢話!」
離奇!矜冷無波,情緒萬年不變的朱寧夜不但發飆,還罵粗話。
「為什麼?」孫旖旎頗富興味地挑眉。
「因為他是臨江!」
這就是最好的理由。
他是臨江,獨一無二的臨江,她的臨江。
說好要陪伴她一直到她死,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一起歡笑哭泣……他不可以比她早走,她不允許。
孫旖旎似乎對她的反應頗滿意,柔和了眸光,連唇畔都帶著笑。「你放心,那只是小小的後遺症,你得習慣他每個月都會有這麼一天氣弱血虛,把它當成女人的MC看待就……好好好,我正經、我正經,拳頭別揮過來。」
「什麼的……後遺症?」
「這個……我目前沒辦法向你解釋,以後有機會你自然會知道。」
「可是……他全身都沒有溫度……」放任他這樣下去,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怕他冷,就多抱抱他嘍,我相信他會覺得溫暖——這句是認真的!」別說我沒照顧你的福祉,我可是仁至義盡了,臨江!
「對他好一點,否則你以後一定會後悔。」交代完最後一句,孫旖旎伸伸懶腰,回房補眠去。
被三兩句話打發回來,朱寧夜坐在床邊,憂心忡忡地凝視臨江。
他目前以人身枕臥在內側的床位上,她攤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頸際、裸肩,指尖傳來的冷意令她打了個冷顫,完全沒有一絲溫度,她傾下身,張臂牢牢抱住他。
沉靜的眼睫動了動,無力地抬起,他喃喃囈語了聲,臉龐偎向她額頸際。
「凝……月……」
耳畔低蕩著輕不可聞的呢喃——
凝月。
誰?他喊的是誰?
那個在下雪的夜晚,也堅持等待的人嗎?
凝月。
如此低柔、繾綣,似是承載著千古相思,綢繆淒傷。
繞在舌尖,纏在心間,惦著,不忘。
凝月、凝月……
在最虛弱時,他喊的是這個名字,不設防地流洩出壓抑心靈深處最真實的渴求。
一聲,又一聲。
他喊了一夜,她也聽了一夜。
她想,她錯了,他從沒放棄等待,不在於形式上,而是心臆間,不曾拋捨。
正如孫旖旎所言,他的異常只維持了一天,隔日清晨,朱寧夜醒來時,他已經衣著整齊,端坐在床位眼巴巴望她,等著吃早餐。
然後,他突然告訴她,不要跟她去上班了。
也好。
一開始,她本來就沒打算帶他去,如果不是拒絕不了他那讓人心頭發軟的眼神,出門上班帶著他確實有所不便。
可是,他突然不黏她了,她反而感到若有所失。
中午用餐時,她看著空蕩蕩的桌面,想起他急匆匆買了她喜歡的便當送來的那一天。
她拿起電話,沒有猶豫地撥了家中的號碼。
只響兩聲,另一頭便接起。
「是寧夜嗎?」
「對。你吃飯了沒有?」有了之前的經驗,她不得不先確認一下。
「吃了,寧夜,你要交代什麼?」她教他使用電話,告訴他這種東西是要聯絡事情用的,她有時會打電話回來,像是突然想起賬單今天到期要趕快繳、提醒他下雨收衣服,還有她剛剛買了什麼東西,晚一點會有人送來要他簽收等等。
「唔……嗯……你現在在做什麼?」
「看報紙。」
「不一定要待在家裡,今天天氣不錯,你可以出去外面走走,要是有不懂的事情,可以去問孫小姐。」
「好。」
又過了一會兒,她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與他閒聊。
「寧夜?」他還在等,要交代他做的事情還沒講。
「……沒事,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做這種事,撥一通沒有重點的電話,只是說幾句「吃飽沒、」「吃了」、「你在做什麼」、「沒事,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我會等你回來。」
雖然,他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可她就是能感覺到,他心情變好了。
「嗯。」感染了他的心情,她嘴角不自覺也掛上淺淺笑意。
掛上電話後,臨江拿起看一半的報紙,坐到門口的階梯上,這樣她回來很快就可以看見他。
門口常常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經過,像是那個老邀他一起享用蠟燭元寶大餐的蔡婆婆、魂魄跑了一半,分不清到底算人還是鬼的傢伙、上輩子是狐狸,帶著極深的情孽轉世的雙胞胎姐妹、還有每天對他說同一句話的奇怪鄰居和她身邊那個繞著她徘徊不去的一縷男冤魂。
這些他都沒有跟寧夜說,因為她是人,跟他們不一樣,說了她會怕,沒辦法像他們那麼理所當然地看待這些事,所以後來他也沒再讓她知道。
還有,常在巷子裡走動的幾隻流浪貓狗,他也常和它們說話,從它們那裡知道不少他還沒來以前,關於寧夜的事。
她很孤單,在遇到他以前,一直都是一個人。
他希望自己可以早一點遇到她,這樣她就不用孤獨這麼久,他還可以擁有更多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這樣等她要結婚的時候,他離開就能有更多快樂的事情可以回想。
可是他沒有辦法,孫旖旎說這是天命,二十七歲以前她沒有情緣,紅鸞星不動就不能相遇。
他其實不是很清楚他們要相遇跟寧夜的紅鸞星有什麼關係,他又不會跟她結婚,人類與他沒有姻緣線,這些不都是她說的嗎?所以許久許久以前,許仙和白娘娘才會被棒打鴛鴦。
「又有問題了?好奇寶寶。」
上方傳來聲響,他仰頭,看見房東小姐坐在圍牆上,一襲湖綠色衣裙隨風擺動,裙下長腿晃呀晃,繫在足踝的鈴鐺也叮叮作響。
此人非常地神出鬼沒,好像總能在需要的時候適時出現。
「旖旎,午安。」因為她說,都認識這麼久了,還裝不熟喊小姐很見外,規定他要這樣喊。
「想問什麼,問吧。」
「不是同類,真的不能有姻緣線嗎?」這個問題憋在他心裡很久了,真的一點例外都不可以嗎?
「唔,也不完全。」孫旖旎偏頭想了下。「我記得——約莫是三百多年前吧,有一回月老喝醉酒,將女娃娃的紅線綁在一頭公雞身上,然後女娃娃長大被賣到大戶人家去,和一隻帶子雞拜堂成親。帶子雞你知道嗎?那些大戶人家盼著有小孩,於是先將媳婦娶進門,以公雞代為成親,媳婦得將公雞視為丈夫好生照料,親自餵食、打理一切,晚上和公雞同房,一直到婆婆生下孩子給她當夫婿為止。但是婆婆終其一生都沒能懷上孩子,因此媳婦和公雞形同夫妻一起生活,直到公雞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