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平一大早就到學校。
不是因為上進,而是無法獨自在家裡待下去。意外的是,他也不想再喝酒買醉,因此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就只有學校了。
早晨走在校園,他覺得空氣也不一樣了,很清新,整個感覺讓人很舒服,在陽光還未正式露臉時,不會覺得熱。
已經要夏天了,不知不覺,他離開無人島也快一年。桐平想。時間原來過得很快。
學期就要結束,這也代表學級最後一年的學生要畢業了。
桐平碰巧遇上畢業生正利用學校著名建築物在拍攝畢業生群照,經過的人都必須繞道而行。避開前,他在一群穿著相同大學服的人當中看見了溫柔,她拿著拍攝用的畢業證書,笑得很開心。
不知是否為默契,溫柔也發現了桐平,她微微招手。
桐平莞爾一笑當作是招呼後,默默離開,到系辦公室,因課務相關事宜找系助教協助,卻撲了空,他便逗留一會兒,看一些數據。陸續有人前來,同樣找不到人,便先離去。
此時,一個男人拿著一迭資料走進來,桐平本來不以為意,直到對方叫住他。
「屈桐平。」男人說,語氣不像是詢問。
桐平沒有響應,瞧了對方一眼,他並不認識這個人。
「夏星她還好嗎?」男人突然問,表情很複雜。
不想理會的桐平,臉色瞬間大變。
男人淡然地笑了笑,「最近好像沒有看見她在診所裡。」
桐平沒有搭話。
男人見狀,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放下數據在助教桌上後,隨即離開。
桐平頓時感到荒唐。這個男人莫名其妙的舉動,似乎分明是衝著他來的。
為什麼會知道他認識夏星,也知道診所的事?是曾到診所的寵物主人嗎?
桐平好奇地往助教桌上一看,男人所放的文件,只是很普通的申請文件,上面有寫名字,應該是他本人。
王章言,繫上的博士生。
這個男人提到夏星,眼神透露出的情感,不似隨口問候的單純。桐平想起男人的面容——斯文、沉靜,但給人的感覺不夠爽直,令人不愉快,尤其,當他嘴中說出夏星兩字時,真想一把撕爛他的嘴。
如今想想,他其實對夏星不甚瞭解。桐平恍然地想。終於領悟到他對夏星的愛竟是如此片面。
這還是第一次,他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試著去瞭解,他視而不見籠罩在夏星身後的那一大片陰影。
「說要慶祝我畢業的人,為什麼臉色這麼難看?」溫柔不禁問:「發生什麼事了?在想什麼,這麼入迷?」
拍完畢業照,溫柔馬上打電話給桐平,約了晚上碰面時間。他們在一家義式餐廳吃飯,從剛才一點完餐,桐平就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問話也不搭理人。
「遇到某人。」桐平輕描淡寫地說。
「誰?」溫柔隨口問,見桐平似乎不會回答,便又說:「說到某人,跟你住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是誰?」
「怎麼連你……」桐平一臉錯愕,「你怎麼知道夏星的?」
「原來是在想夏星,才一直心情不好喔。」溫柔恍然大悟,沒好氣地說,又道:「我是不知道夏星啦,是上次你喝得爛醉,送你回家時遇到的。」
「喔。」桐平應了聲,表情有些黯淡。
「怎麼?吵架囉?」溫柔好奇地問。
「分手了。」桐平落寞地說。
「分手?你們不是姊弟嗎?」溫柔揚高聲,訝異地說,隨後又嫌自己傻,竟然相信夏星那女人說的話。
「姊弟?」桐平語氣驚訝地說,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需要這麼吃驚嗎?你難道就沒有跟別人介紹你隨意帶上床的女人說是自己的妹妹?」溫柔笑說。
「她跟你說我們是姊弟?」桐平又再問了一次,表情開始感到困惑。他想起夏星有說過,要以姊弟的關係生活下去,他當時以為她在開玩笑。
「她說,你們是法律上的姊弟,說是你父親收養了她。」溫柔見桐平的反應,隨即說,並補充表示,「現在想想,也真不合理,怎麼可能會讓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來繼承自己龐大的財產……」
溫柔不以為然的話,更加刺激著桐平,他整個人像是被抽空般,無法打起精神地頹坐在位子上。
缺了一塊的拼圖,已經找到了,他的疑惑,全然解開,他隨即站起身。
「桐平,怎麼了?」溫柔不解地問。
「對不起,下次再補償你。」桐平丟下這句話之後,便邁開腳步,頭也不回地離開。
在回程的路上,桐平一邊想著夏星的話,止不住自己感到愧疚的激動。他怎麼能做出那些事?他難以置信自己的所作所為,竟然把一切都毀了。過去是,現在也是,他徹底傷害了夏星。
他一直深埋在內心深處的記憶,如今鮮明地浮出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無法坦然面對自己的母親。只要一想起當時,都是母親哭得聲嘶力竭的模樣,所以他選擇無視,他選擇遺忘。他忘了替那個姊姊求情,忘了說所有的事都是他一個人做的,包括是他自己要走進海裡的。
曾經,家裡的確出現一名女孩。在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家中,來了一個女孩,父親說,以後這個人就是他的姊姊。
原來,就是夏星。
那他做了什麼?桐平崩潰地想。
所以這才是夏星說,不可能會愛上他的原因。不是不愛他,而是他們不能相愛。他頓時恍然大悟。這一切的錯誤都是他造成的。他更是悲切地想,或許他帶給夏星的痛更大,他摧毀了不應該被破壞的界線。
夏星的房間,乾淨得毫無她生活過的痕跡。桐平一回到家,就感到痛苦地走進她存在過的房間,腦海中浮現她說著不可能會愛上他時的淒楚表情。
然後……
桐平發現床上放著一個小小立方體,他靠近一看,好奇地拿起來,那是一個被打亂的魔術方塊,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房間?他不以為意,手卻很自動地動了起來。他記得他以前常常玩,他很拿手的。
不一會兒,六面全都解開了,他隨意轉看著,沒多久,他即刻看見兩個字,深深映入他眼底。
「桐」與「平」,兩字,出現在白色的那一面上。
這是他的魔術方塊。桐平感到荒唐地笑了出來,眼淚卻也從眼角落下。他沒想到,夏星竟然會一直收藏著。
所有的情緒頓時全湧上心頭,他無法控制自己,覺得痛苦萬分,覺得自己就要瘋了。
夏星把他的魔術方塊還給他了,而他除了不堪的回匱之外,什麼都沒有留給她。
第9章(2)
桐平回到別墅,表情看起來很凝重。
璟華一開始時沒有發現異樣,她開心地拉著桐平說:「你今天留下來睡吧,你爸爸有事外出,不在家。」
桐平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望著母親。
「怎麼了嗎?」璟華終於發現桐平的不對勁,她不安地問,手卻緊緊握著兒子的手臂不放,她先是安慰地說:「沒關係,沒關係,媽媽會保護你。」
桐平充滿愧疚,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母親的臉,不禁心想,這就是母親嗎?為了自己的孩子,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負全天下人。
從未有過的親暱舉動,璟華對桐平的反應,反倒感到有些愕然。
「是你把夏星趕走的嗎?」桐平沉痛地問。
璟華顯得吃驚,但她仍故作鎮定,強勢地問:「是夏星這麼跟你說的?」
「所以是真的囉?為什麼?」桐平語氣激動地說:「因為她做了那件事嗎?只因為她帶我到海邊,然後……但那是我做的,我說過,當時想死的人是我……」
「夠了。」璟華大喊,阻止桐平繼續說下去。
「你就這麼恨這個家嗎?」她難過地問。
「我知道我是個失敗的兒子,該怎麼做才能達到你們的期望,我真的不曉得。每次看到你們爭吵冷戰的樣子,你維護我的樣子,我想沒有我,或許比較好。」桐平哀哀地說,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心底話。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嗎?」璟華望著桐平,難以置信地說。
「你不該如此對待夏星,不該為了保護我,而傷害她,錯不在她。」
「不是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璟華堅決否認。
「不然是為什麼?」桐平反問。
璟華深深凝視著桐平,說不出她內心所隱藏的傷痛。如果承認了,就等於是輸了,徹徹底底輸了,那麼,到時她還剩下什麼呢?
一陣心酸,她的眼眶開始泛紅,她倔強地不肯認輸,咬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桐平失望地看著母親,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他揮開母親的手,感到心寒地離開。
被憎恨了!
桐平冷酷地別開頭的剎那,璟華不禁想。她其實一直知道桐平對她有心結,但她卻無能為力去解決,她為了討好彰一,已經疲於奔命。
可是不論怎麼做,彰一依舊不屬於她,所以,她更加憎恨那個佔據在彰一心中的女人。最後,連那個女人的女兒也贏不了嗎?她悲哀地想。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