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沄玥!」
她一進房,就見他咳倒床邊,一手捂唇、一手按胸,看似十分難受。
誰?這熟悉的嗓音……
司徒沄玥抬起頭,一陣清香便飄近鼻間,他愕視著蘇意淮出現在眼前,扶起他的身體。
「你是傻子嗎?病成這樣了還不請大夫,萬一病死怎麼辦?」她看著他遠比從前還要消瘦、蒼白的俊顏,心裡更是難受。
病死?節氣更替使他犯咳是老毛病,這次他只是沒請大夫來看病,可再怎麼嚴重也不會病死吧?
司徒沄玥在她懷裡淺淺一笑,懶得去想她為何口出此言,欣慰地安枕在她的香肩,任由她為自己撥過髮絲又探額溫度。
我從前追著你跑時,你不屑一顧,直到我病了你才肯對我展開胸懷……
意淮啊意淮,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麼辦?
不追著你,怕你不再屬於我,可追著你時,你又對我的心意棄之不顧,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心裡有苦,有酸,更有著滿滿的甜。
「你連藥都不喝,病怎麼會好……不,不行,你一定得看病。」蘇意淮扶著他躺平,扭過頭便對小六子道:「小六子,去請大夫——」
話還未說完,司徒沄玥便按住她的肩,「沒什麼大不了的病,用不著請大夫。」
她吃驚地盯著他,嬌容氣紅紅地朝他怒罵:「司徒沄玥,都到這個節骨眼了你還任性!咳成這樣還不請大夫,你以為你還有幾個十斤血夠你咳嗎?」
幾個十斤血?
司徒沄玥更疑惑了,到底是誰給她這種奇怪的觀念?又不是每個人咳嗽都會咳出血,要是他每咳一次就咳出十斤血,司徒府遲早會血流成河。
「意淮,你是不是太操心了……」他真的沒事啊。
蘇意淮眼眶漸漸轉紅,一滴淚珠猝不及防地滑落腮畔,嚇得司徒沄玥猛然彈起身,手忙腳亂地為她拭淚。
「意淮!」他是見過她許多表情,有羞、有笑,抑或是在他面前發怔的傻樣,卻從未見到她在自己面前落下半滴淚水。
司徒沄玥慌亂地抹著她的臉,抹過一遍又落淚,這些淚似乎積蓄在她身體裡許久不曾發洩,不哭完絕不會停。
「我不想你有個萬一,我不想害你……」她垂首,按住他貼在頰畔的雙手,一聲聲哽咽傳進他耳裡。「司徒沄玥,我可以不願嫁你,但不願見到你有任何病痛……與其留在你身邊當妻子,我倒寧願在遠處看著你過得好好的,你懂嗎?漱流莊的事我同你說對不起,是我不好,但你別拿自己身子出氣,是我不好……」
她的淚,邊說邊流,熱熱地燙疼他的手。
這些肺腑之言比過她一句「我願嫁你」還要好聽多了,他聽得心裡很暖,可也為她的聲聲哭音而哀疼。
他抬起她的臉,俯首吮去她落下的淚,將她攬進懷裡,拍著她的背輕輕搖晃身子,像是在哄小孩一般溫柔。
「意淮,有你這些話就夠了。」他吻著她的發心,「就算現在有個萬一也無所謂,反正我也沒婚娶,大下了死後在九泉之下被列祖列宗群起圍歐。」說到這裡還想開玩笑。
窩在他懷裡的蘇意淮聽得皺眉,握起拳頭在他腹上意思意思地打了一拳。
「你是在氣我之前說當尼姑吃齋念佛的話?」她聽到那套熟悉說詞便覺不對勁。
嘿,她真聰明,聽得出來呢。
「終於知道我為什麼會氣炸了吧?」
「當尼姑和死了根本是兩回事。」
「對我來說不是兩回事。」他伸出指尖纏繞著她的柔軟青絲。「這麼美的發,剪去半寸我都會心痛,你想讓我心疼到死大乾脆一刀捅死我,但別拿你身上一分一毫來開玩笑。」
蘇意淮因為他的話而露出笑容,伸出藕臂回應他環在腰間的手勁。
她知道,他擅長說些好聽話討姑娘家歡心,甚至是不用說,光用眼神就能讓一名女子為他傾心。
只是現在她無意再去排拒,她只要他好好的,無病無痛、無傷無害。
「不好意思,兩位……」
當這對交頸鳶鴦正濃情蜜意的時候,站在桌邊站得腿發麻的小六十手捧熱燙燙的藥,覺得自己的存在很多餘。
「請問現在是要小的幹什麼差?請大夫?不請?」他僵笑,或許是自己從沒談過情愛,當他看見這對冤家說起甜言蜜語,雞皮疙瘩不知掉了多少,脫一層皮說不定還快些。
蘇意淮這才想到小六子還在身邊乾等,她直起腰、擦擦淚,向小六子伸手。
「藥給我。」她捧著小六子遞來的藥碗,「你一定得吃藥,這帖藥可以止咳化痰,別再浪費了。」她舀著黑不見底的湯藥,輕吹氣替他把藥吹涼。
「好,我吃。」他幸福地看著她貼心如小妻子的模樣。
她舀起一匙,送入他口中。「不止藥得暍,還得看病,小六子,你快去請大夫。」
「好,我看大夫。」縱使藥再苦,看她悉心照料自己的賢慧,藥吃進口裡也是甜的,自然說什麼也是好了。
聽到二少爺終於肯請人看病,小六子樂得忙跑了出去,留下兩人在室內獨處。
她一匙一匙地餵他,他則是一分一毫都不放過她的臉部表情。
因為哭過,她的眼與鼻頭都紅紅的,煞是可愛,教人心憐。
兩人就這般靜默許久,就在蘇意淮準備再把一匙藥舀到他嘴邊,司徒沄玥驀地握住她的手。
「藥得吃完……」她當他是出爾反爾,才不悅地想念他幾句,正視他後才發現他的表情正經。
「意淮。」他沉聲道:「告訴我不肯嫁我的理由。」
蘇意淮愕然,垂下手臂,將湯碗擱在大腿上。
「這次別再逃避了,算我求你,對我誠實這一次好不?」他懇切地低首看著她。
那雙清澈瞳子如鏡一般倒映著她,蘇意淮自他眼中看見了自己,然而不是現的她,卻是九年前那站在街上,遠離人群、孤望著他的小意淮。
「你身邊圍繞好多女人,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如此……」
乍聽這理由,司徒沄玥兩眉蹙緊得足以夾死蚊子。
很好,他想過千千百百個可能,卻沒想到她挑中最爛的一個可能。
他吸口氣,能忍則忍。「所以?你覺得我適合更好的女人,你認為自己配不上我?」
蘇意淮又搖搖頭。
「我從前也像那些迷戀你的姑娘一樣,喜歡去有你在的地方。」她深陷過往回憶,想起自己老是走在他常出沒的西市街坊,滿心期待他的出現。「我聽說那些曾向你告白的姑娘,你都懷有好意,只是礙於你大哥也心戀對方,你才沒答應姑娘的心意……我那時便想,怎麼可能一個人可以對每家姑娘都有好感?也真是多情。」
聽到這裡,司徒沄玥不由得乾笑。
該糟,那是他從前擺脫女禍的手法,假說自己對姑娘有意,但不願傷及手足之情,所以才忍痛割愛。他以為這種把燙手山芋扔給大哥的爛理由,只有大哥聽了會想砍他個十幾八刀,沒想到九年後卻變成讓蘇意淮對他遠離的理由。
「我看見那些圍著你的女子在你離去後掉淚,之後我便告訴自己,別成為這樣的姑娘……所以我不再追著你,與其追隨你,不如讓我遠遠看著你就好,只要我知道你很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從那時開始,她的性子才漸趨平淡,她將一切都斷在九年前的光陰裡,就如止水。
「即便我娶妻,你嫁人,你也這麼想?」他試探性地問道。
她點點頭,笑得如風般輕。
望著她深邃的幽眸,司徒沄玥心裡好後悔。
為何他從不曾發現在那群癡女之中,還有她這麼一顆特別的瑰玉?
她的心意不曾改變,只是她換了個方式為自己的感情守候。
他得到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如此讓人不捨的傻,但是她的傻與執著,卻讓他心底好甜、好甜。
「我大概知道為什麼常在西市裡碰到你了。」他笑,想起項丹青某天告訴他的「西市真是小」一說。
「為什麼?」她疑惑地眨眼。
司徒沄玥伸手為她撥開髮絲,攏整額發。「因為你從前來西市尋我習慣了。」
蘇意淮愣住了,看著他笑得好愉快的臉,她的兩頰染起紅暈,不反駁他的話。
「沄玥……」
「嗯?」
「你希望我問你什麼……」她還記得在漱流莊時他說的話,更知道自己一時直語,促成他的心傷。
「你想問我什麼就問吧。」
她的眸子望著他,就似九年前那般天真。
「我喜歡你,可是你呢?」
她問對了問題,令司徒沄玥更為喜悅地綻開笑容。
「我喜歡你、我愛你,無庸置疑。」
蘇意淮忡怔地睇著他,眼裡的水光蕩漾,一如她此刻心中圈圈漣漪。「你說你娶我,是想對我負責?」
「我想娶你為妻,想和心儀的對象長相廝守……就這麼簡單。」他握住她的手,略略使力,要她感受自己的真心誠意。
兩人眼凝著眼,忽而同時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