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靖手指一夾,將那塊銀子夾在指間,對杜雅潔說道︰「這回你總算是如願以償了吧?」然後他對台下的達齊招招手,「把她的馬帶過來。」
沒多久,達齊牽來杜雅潔的馬。
「人,我以一兩賣給你,這匹馬就算是奉送的了。」歐陽靖絲毫不加以掩飾臉上的鄙夷和不屑。
杜雅潔直到此刻才真正凝視著歐陽靖的臉——這是她最後一次直視這個男人,這個讓她曾經一度以為可以白頭到老,最終卻傷透了她心的男人。
嘴唇蠕動,想對他說點什麼,但千言萬語又好像不說也罷。事已至此,一切都超乎了她出嫁前的預想,對這個人愛也好、恨也好、惱也好、怨也好,自今天起就再無瓜葛了。
她的目光穿過歐陽靖,看向古隆長老。這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此時嘴角竟似掛著一抹笑?
她咬緊唇瓣,目光移回歐陽靖的身上,最終還是忍不住幽幽低語一句,「你……好自為之吧。」
杜雅潔轉身上馬,再無多言,就此揚鞭而去。
草原青青,風兒輕輕,吹不開她心頭的傷感陰霆,卻吹走了她眼角態意流出的淚水。身後是被她遠遠用下的莫秋童等人,她縱馬跑得太快,快到她恨不得立刻就離開這片草原,離開蚩南,離開這天上地下所有有可能有歐陽靖身影的地方,跑出自己已經碎成一片的殘缺之心。
早知今日情絕,何必當初情濃?
今生今世再不相見,此身此心錯付,再不會許給他人了……
昌九的知府衙門內。
莫秋童托著一個食盤,來到一扇門前,輕輕敲了幾下,等了一會兒,屋內沒有傳出任何動靜,他遲疑著說道︰「雅潔,你這一天應該沒吃什麼東西,我知道你還沒睡,也有些事情想和你談,也許此時你不想談,但總要先把東西吃了……」
房門倏然從裡面被拉開,杜雅潔穿戴整齊一如白天,只是雙眼黯淡無光,嘴角僵硬得連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
「進來吧。」她伸手接過托盤,轉身進房。
莫秋童跟著走進,見床浦依舊迭放整齊,沒有攤開過,而桌邊的油燈上蠟燭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燭花,想來她坐在這桌邊多時,若是他不冒昧打攪,說不定她會一直坐到天亮。
「你上次讓我扣下的那個仙蘭人,如今還在我手上……」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著她的反應,「既然你不準備管仙蘭的事情了,這個人我就放了吧。」
「不行。」她雖然心情感傷,但思維並沒有混亂。「這個人是仙蘭族的內奸派來的,他後面的主子早晚會挑起仙蘭的內戰。仙蘭若是亂了,昊月邊境形勢不明,會惹出大禍。你是昌九的知府,此人的生死來去,直接牽連昌九的安定與否,絕不能放!」
他望看她,目光閃爍,「你……是不是還在擔心歐陽靖的安危?」
他向來知她懂她,眼見她經歷此次情傷如此悲痛欲絕,但話語中的字字句句依然不離歐陽靖的安危,便知道她縱使揮劍斷情,也難免藕斷絲連,畢竟她終究和歐陽靖夫妻一場啊。
但她卻搖搖頭,「並非你所想的那樣。我剛才說了,仙蘭若發生內亂,對昊月將嚴重不利,我雖是一介女流,但向來以國家興亡為己任。歐陽靖若真的遭遇毒手,!」昊月必有事端。秋童,以後你在我面前,還是不要再提這個名字了,等我回京之後,我會當作從未遇過這個人。」
「真的要回京城去?」莫秋童糾結地開口,「其實你也可以留在我這裡的。」
昔日離家時,她是奉聖命風風光光出嫁異鄉,如今她被丈夫賣掉之事很快就會傳回京城,她的名節已毀,就算京中父母親人為她傷感不值,但悠悠眾口還是會用各種備樣難聽的污言穢語再傷她一次。
她縱然再堅強,但終究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怎能屢遭風雨摧殘?
忍不住他又說道︰「雅潔,你一向知道我的心意,倘若你不嫌棄……」
她連忙伸手檔在他的嘴前,苦笑道︰「秋童,我知道你是我的知己,但有些話你不能說,否則我們便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她已是殘花敗柳之身,不能耽誤了他的大好前程。更何況她此心已死,怎麼可能再另嫁他人?
見她如此堅持,他只能一聲歎息,不再說什麼了。
就在他正要離開房間時,杜雅潔忽然問道︰「對了,你是怎麼知道我在仙蘭的遭遇的?」
「有人送了一封信過來,寫了時間地點,說你要被……」他實在不願意說出那個「賣」字,「我本不信,但又生怕錯過大事後悔終生,這才帶人到蚩南查證,沒想到竟然是真……雅潔,無論如何,你自己都要想開。縱然這個男人愚蠢至此,但天下多得是願意把你如珠似寶捧在手心的人……」
「那封信能讓我看一下嗎?」她沒有接著他的話往下說,反而繼續追問那封信。
「我一會兒讓人給你送來。怎麼,不是你派人送的信嗎?」他此時才意識到這封信來得蹊蹺。「送信的是個年輕人,只說是有要事寫在信中,讓我務必一看,沒有多說什麼就走了。」
「什麼樣的年輕人?」
「我也沒有看到,是門房收的信。」見她如此執著於這封信的來源,他好奇地問道︰「你猜得出這信是誰寫的嗎?」
螓首低垂,秀眉堆燮,她只微微搖了搖頭。
是誰要救她於水火,又知道她想回昊月的心意?
是誰?
第11章(1)
在莫秋童的府中休養了兩日,杜雅潔才緩過一些精神,她決定次日離開昌九,臨行前想到街市買些換洗農物,再給家人帶些東西回去。
莫秋童見她似是恢復了些許精神,但還是擔心她的狀況,便說要陪她一起逛街,但她婉言謝絕了。
走在昌九的大街上,熙來攘往,這裡算是昊月比較富庶的一個地方了,街道兩邊都是商浦,她一路走、一路逛,買了兩套農服後,又買了一匣子點心。想了想,自己還沒有給莫秋童買份禮物,好歹人家幫了自己這麼大的一個忙,也該送些什麼聊表心意。
正巧看見附近有間專營文房四寶的店舖,便走了進去問道︰「掌櫃的,這裡有沒有什麼上好的硯台?」
「姑娘想要哪一種?我們這裡有肅州的清台硯和涼州的墨硯……」掌櫃的見她衣著考究、氣度不凡,知道一定是個大家小姐,不敢怠慢,將店中所有最好的貨色都擺了出來。
她挑了半晌,選定一方清台硯,讓掌櫃的給她包好,付了帳,便轉身出了店門,忽然眼前人影一晃,彷彿看到一個熟人。
她猶豫一下,以為自己看錯了,那道人影進了對面的一間客樓,她遲疑的跟進去。
在客棧的某個角落裡,有人輕聲叫道︰「哈達尼,您還好嗎?」
她定睛細看,竟然真的是阿布。
她驚訝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有些事要辦……」阿布笑著對她眨眼,「只是沒想到這麼巧,剛到這裡就遇到了您,原本我還想去那個知府家找您呢。」
她心念一動,脫口問道︰「阿布,你有沒有給莫知府送過信?」
「有。」他坦然承認。「信是我送過去的。」
她長舒一口氣,微笑道︰「原來真的是你,阿布,多謝你幫我。」
「不客氣。」他撓撓頭,「那個,您能不能和我到房間裡來,我……有話還想和您聊。」
「好。原來你暫時住在這裡?」杜雅潔跟著他走上樓,「等你回去一定要代我向阿綿族長感謝並致意,那天真的很謝謝他的幫忙,可惜我因為要回昊月,所以不能承他的情。」
「爹說很希望有一天能再見到哈達尼,他說您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善良最美麗的女人,哈達尼這個稱號除了您,再不會有第二個人配得上。」
杜雅潔心中傷口隱隱作痛,垂首道︰「只怕……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如果你們要到京城來,絨許還可以見一面。」
「您要回京城去?」阿布的手放到門上,「那……幾時回來?」
她苦笑道︰「阿布,我為何要回來?」
他歪看頭笑,「進門再說好了。」
他推開了房門,杜雅潔順勢走了進去,沒想到阿布並沒有跟看她一起走進,而是一將房門從外面一拽,重新關上。
她詫異地轉過身,看著那緊閉的房門,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正要舉手拍門問他,身子忽然一下騰空,竟被人打橫抱起。
她大驚失色,手中拿著一堆東西使不出招數,又捨不得那塊名貴的視台,怕丟下摔碎,只好怒喝道︰「什麼人?」
「是我。」
低沉熟悉的聲音一傳進耳中,她先是一楞,繼而憤怒得銀牙緊咬,冷冷說道︰「英明神武的哈格桑大人,麻煩您放手,我現在與您一點關係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