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爹爹。」
徐明珠離開後,一直在徐瓊身邊侍候的春娥和另一個二等丫鬟常在不禁面面相覷。
大姑娘要留在婺州?
怎麼會這樣?
春娥個性衝動,正想開口勸大姑娘萬萬不可,老爺還在呢,她不跟著去常州,豈不是給了洪姨娘鑽空子的機會?要是洪姨娘真的說動老爺將她扶正,大姑娘的前景才會是一片黯淡。
她沒讀過書,卻也聽過不少戲曲,戲曲裡的後娘有哪個是好的?
大姑娘這麼做等於是騰了個位置給洪姨娘,她還小,不知道女人吹起枕頭風有多厲害。
這時,外面忽然有人問道:「奴婢是夫人身邊的若夢,想求見大姑娘。」
常在趕緊掀簾子出去探看,回來便稟報道:「大姑娘,夫人的大丫頭若夢想要見您,可要讓若夢姊姊進來?」
褚氏身邊的大丫鬟幾乎都到了可以發配嫁人的年紀,只不過褚氏還來不及為她們安排便撒手人寰,徐明珠將她們都遣出府,若夢便是今日離開。得到徐瓊的應許,她挽著一個小包袱進了房,見到小主子就重重跪下磕了個頭。
「起來說話吧,若夢姊姊。」徐瓊示意常在扶她起來。
若夢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也不廢話,「奴婢這會兒要出府去了,夫人臨走之前交代奴婢要把這匣子交給大姑娘,奴婢幸不辱命。」
她從包袱裡掏出一個古樸的扁匣子和一把玲瓏的小鑰匙,交給春娥。
「我娘要給我的東西?」徐瓊接過手。
「是,夫人在臨終的時候吩咐奴婢,無論如何一定要交到小姐手中,夫人還說,這些東西沒有歸在公中,也沒有入庫,就連老爺都不知道,請小姐要收好。」
若夢是母親最貼身的大丫鬟,都要出府了還趕來與她見上一面,徐瓊也不避諱,當眾就打開了盒子,裡面躺著幾張薄紙和摞成一卷又一卷的銀票,壓在最下面的是帳冊。
薄紙是數處田莊和鋪子的房契與地契,有面額五百兩或一千兩的銀票,總數不確定多少,但是單看這一卷一卷的,金額想必非常可觀。
徐瓊定定地揚起稚嫩卻清澈如泉的眼,眼裡全是感激,「我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感謝你,雖然俗氣,也只能請若夢姊姊收下這五百兩的銀票。」
這是及時雨,也是母親的遺澤。
「奴婢不敢,奴婢在夫人九歲開始就在夫人身邊侍候,夫人一直以來待奴婢如家人,如今夫人雖然走了,奴婢只是遵從夫人的吩咐辦事,不能拿大姑娘的打賞。」若夢的雙眼紅腫如核桃,搖頭拒絕了。
「這不是打賞,你出了府,雖說是迫不得已,但我希望你拿著這筆錢,自贖也好,他日找到如意郎君的話,也算是我替娘給你的一點添妝。」母親有情、僕人有義,她嘛,只是做了個順水人情。
若夢感激涕零,最後收下銀票,重新跪下向徐瓊磕了三個頭便離去了。
「把門關起來。」徐瓊吩咐春娥。
春娥難得機靈,她左看右看,雖說目前宅子裡混亂一片,誰也不會有心思到這裡來,可知道歸知道,她仍是仔細巡梭過才謹慎關上門窗。
徐瓊把匣子裡面的東西都拿出來,有兩處婺州城外的田莊、一間糧行鋪子、一間珍玩鋪子和兩萬兩的銀票。
這些只是母親嫁妝的一小部分,是她的私房錢。
「收起來吧,以後我們過日子都靠它了。」她疲倦地看著春娥把扁匣子收進床頭的暗格裡,又讓常在把枕頭墊高,翻起了那幾本帳冊。
因為氣候季節變化,田莊的農作物出產有所增減,出息不好不壞;婺州鋪子每年賺的都是小利,談不上賺錢。
她闔上帳簿,也闔上眼。
她可以理解母親這些年都將心力放在府裡,畢竟一個出嫁女是得以夫家為重、以子女為要,鋪子不賺錢的因素太多,誰也不能保證開店就一定會賺得滿缽滿盆。
她也不急,既然這些產業是母親的私房,沒有納入公中,她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目前最要緊的還是好好思索下一步該怎麼做。
第三章 大姑娘當家(1)
當萬玄釐清一切脈絡,再剔除所有的不可能,鎖定對像趕到常州時,徐瓊已經隨父親去了婺州奔喪。
撲了個空,他挑了間客棧住下。
趕去婺州大可不必,人家正忙著喪事,他去湊什麼熱鬧?倒不如留在常州守株待兔,他什麼沒有,就時間最多,總能等到他想要的那隻兔子送上門。
他讓掌櫃搬走房裡的傢俱,換上填漆床、紫檀浮雕九龍西番蓮紋頂箱式四件櫃子、紫檀夔花博古架,用的是黃地綠彩海水白鶴紋碗,其他小插屏、束腰羅鍋嵌螺鈿炕桌更不用說了,當這些傢俱搬上樓時,讓親眼目睹的客人全都看呆了。
不過,慶幸的是,掌櫃沒看到那套黃地綠彩海水白鶴紋碗,明黃可不是普通人家用得了的,再有錢也買不得、用不得,用了會砍頭的。
掌櫃本來就覺得這對主僕貴不可言,這下子更是恨不得把萬玄當祖宗供奉起來了。
萬玄不愛出門,住在天字一號房裡,讓人送上冰盆放在房裡,靠著臨河大窗的醉翁椅,要不就是左右手拿起黑子與白子自己博奕,要不就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浮生唸書給他聽。
「大君,外面天氣這麼好,我們要不出門走走吧,常州也算魚米之鄉,遠的有春秋淹城遺址、唐代天寧寺、南朝文筆塔,近的嘛,吳儂軟語的江南女子,淡抹脂粉、美目流盼,也賞心悅目,要不就租條畫舫,看船女採蓮,還有,南山竹海也值得一看,怎麼樣也比我在這裡讀大創開國史給您聽要強許多。」他鼓吹得是口沫橫飛。
悶哪,主子這樣不交際又不與人往來的個性十年如一日,祖父臨走時叮囑他要多勸導勸導主子,祖父哪裡知道主子平時悶聲不吭的看似好說話,其實跟倔驢沒兩樣,不想動的時候,八頭牛也拖不動。
像他這會兒才多說了兩句,主子果然就說了——
「你就這麼坐不住?坐不住就下去,沒人拘著你。」
大君這是在趕蒼蠅啊。
「叫小的下去,再過一陣子,大君不是就要讓小的去找活做,然後就把小的攆了嗎?」
這是祖父的慘痛教訓,他就是這樣被大君「放牛吃草」的,這一吃就回不來大君的身邊侍候了。
「這話是晚生跟你說的?」
浮生被這名字砸得有些頭暈,「您是說小人的祖父嗎?」待他反應過來就連迭點頭,「祖父他老人家是心心唸唸著想回來服侍大君。」
「回來做什麼?我窮,只養得起一個小廝。」萬玄說起胡話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這會兒還是青天白日呢,大君這樣隨便說說也不牙疼,他要是窮,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浮生抽了口氣,「祖父說,他年紀大沒了力氣,可是品鑒骨董的能力還在,再不濟也還可以替大君您看門,看門不算什麼粗活,對吧?」
「你就好意思讓你祖父到了這把年紀還替人彎腰鞠躬幹活?」真是個不肖孫。
浮生不依了,微微扁起了嘴,「小的也想在祖父膝下侍候他老人家。」他年幼喪父喪母,是祖父把他養大的,本來以為這一生和祖父相依為命就是了,誰知道八歲不到就被送到大君的身邊。
「他一來,我的耳朵還能清靜嗎?」
浮生跳了起來,「大君這是答應了?小的立刻就寫信回去,讓崑崙叔送他老人家過來。」
崑崙是晚生認的義子,田莊的一切都由他在打理。
「你要是敢擅作主張,看我會不會打斷你的腿。」萬玄不介意潑他一大桶冷水。
浮生的笑容立刻就垮了,雙肩也垂了下去。
「又不是吃奶的娃,還離不開大人嗎?」
「是祖父離不開您。」否則他用得著這麼哀求主子嗎?
「夠了,這事不許再提。」
「是,小人去給大君端早膳。」浮生知道多說無益,垂著頭出去了。
就這樣又過了七日,徐知府的馬車一進城門,萬玄就接到消息,不過,隨著消息而來的還有徐家同行的家眷並沒有徐家嫡女。
那位才十歲的嫡女留在婺州。
徐瓊十分順利地在婺州過起日子。
她向徐明珠要了胡二一家四口、春娥一家四口,還有小廝阿青。
胡二媳婦幹的是廚房活兒,胡二是徐府三個採買中的一個,兒子阿茂的心智大約只有八九歲,他其實並不傻,只是反應比常人緩慢,他有個童養媳貞娘,人小卻勤快,不用看顧阿茂的時候,三不五時會在廚房幫點小忙。
當徐明珠決定要打發府中一大批下人時,胡二媳婦以為自己一家子肯定逃不過被發賣的命運,他們在府中向來不爭不搶,就是拿好處輪不到、幹活一定有自己一份的那種人,所以當別人拚命想擠到主子跟前的時候,他們只能站到最角落,每每想到家人要各分東西,根本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