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報酬是什麼?
就是她全部的信任。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無論是她的能力,還是福緣。
是的,她是他的福緣。
他原本就要滅絕的人生皆因她得到了轉機,不是他的福緣是什麼?
「我?」這答案會不會太過狗血了?
「我不知道具體的原因,我只曉得,遇見你之後,我靜止的生命開始有了流動的跡象,也因此,我一路從京城追著你來到婺州。」追著一個小丫頭跑,他的人生還真沒有什麼比這更稀罕的事了。
「我不明白,我沒有任何醫術能力。」她要是能自醫,還留著這頭泛黃的發礙眼幹麼?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我這突飛猛進的個子又做何解釋?」
徐瓊被他的話噎住了,他用得著這麼堵她嗎?
「我這是病。」他自嘲地撇了撇嘴,若毫無保留的告訴她這是巫毒玄術,這丫頭那小小的腦袋瓜子能承受嗎?
他的語氣令人不可思議的平靜,不是沒有怨忿,只是很容易就被他的表情遮掩過去。怨恨也是需要力氣的,時光太過悠遠,陷害他的人早已辭世,離開這個令她萬般痛恨的世界,只留下他,他能去恨誰?
「是病,也是詛咒。」
徐瓊的心猛跳,鬼神之說雖然虛幻,但世間無解的怪事太多,身邊不曾出現並不代表沒有,沒聽過也不表示事情不合理,尤其是「詛咒」這種近乎玄學的東西,它像是種念力,一種來自心裡的力量,有正念也有負念,怨恨或憤怒的念力會招來不幸,唯有感恩才能招來幸福。
「你做了什麼讓人怨恨至此的事情,那人要下詛咒害你?」
「說來話長,你不會想知道的。」他笑得諷刺。
第八章 輸人的真實身份(2)
要怪他這張臉、怪他滔天的權勢和一時無二的風頭、還是怪他自作孽?一著錯便連篇錯到底了。
但是,比起國家興亡,人民福祉,事情若是再重來一遍,他還是會選擇那麼做——與他國聯姻,穩固自己的帝位。
情愛之說,對一個剛登基的帝王是不切實際又虛無縹緲的,偏偏後宮的那個異國女子愛上了他。
她百般示好誘惑,想要他的專寵,他給了,卻無法給她後位。
幾經暗示、試探,用心計較,心機用盡,後位於她仍是遙不可及,最後,她用慫恿她父王攻打大創的理由,索要那頂身為國母的后冠和無上的權力,甚至收攏權臣與他作對。
他不屑妥協。
於是兩國吹起了戰號,一場腥風血雨的戰爭打了起來,當他全身浴血從戰場上回到皇宮,內侍來稟,甫聞祖國戰敗被滅時,她自刎了。
死前,她用全身的血液在漢白玉宮殿中寫下血淋淋的詛咒,直到最後一滴血耗盡。
他冷眼看待,然而,誰知道她的死亡只是她復仇的第一步。
她要他用餘生來償還欠她的血債。
很典型的因愛生恨、株連蒼生的老故事。
兩人靜默許久。
這話題太沉重,徐瓊聽來只覺毛骨悚然,雖然已經是歷史久遠的故事,感覺還歷歷在目,耳畔彷彿還奔騰著那個異國女子淒厲瘋狂的哭喊嘶叫聲。
萬玄的臉色淡漠,那是說不出的一種冷,一種透心涼的冷,痛苦寫在他試圖隱藏的眼神裡,對他來說,這件往事畢竟是他的痛處,不值得炫耀就算了,還為此賠上了無窮歲月,虛度了人生。
「既然,我是說既然,你覺得身體慢慢康復,那就一切都照常生活,以前怎樣,以後還是怎樣,如何?」
「你不怕跟我待在一起也會被詛咒影響?」他的一雙眸子直指人心地瞧著她,對於她的平淡待之,更多的是不信。
「我相信樂觀或悲觀可以影響人,但詛咒又不是朝廷的連坐處分,小女子不信這個的。」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她用輕柔緩慢、如泉水般叮咚悅耳的聲音說道。
她有正確的人生觀,而且固執,不容易動搖,願意的事情,八頭牛也拉不住她,不願意的,任誰說破了嘴也無用。
「你不懷疑我的話是否可信?」
平常人認為荒謬無稽的詛咒巫術之說,她居然輕易就信了。當然,他並不知道,她會這麼容易接受他的說詞,正是因為她自己也有過神秘難解的經歷。
他心中的驚濤駭浪,只有她知曉。
「小女子借問公子一句,我們可是今兒個才識得的?並不是吧,我對公子的為人還是有幾分信心的。」
萬玄那一雙原本如同荒蕪了的眼忽地迸出萬丈光芒,心頭大震,「你是說,你信我?」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讓他激動不已,他覺得自己如同暗夜裡迷路跋涉的旅人,以為前途絕望的時候卻到了家。
徐瓊瞧他傻呆呆的樣子,寬慰地笑了。
她的笑溫婉嫻靜,笑得那麼輕鬆,叫他瞧得有些別不開眼。
「既然我們彼此信任,何不來談談合作?」如釋重負後,他的眼眸溢出燦若明珠的光芒,好似死寂的湖面被投入一顆石子,漣漪圈圈蕩漾開來,漫出極其稀有的溫柔,接著又道:「都說了這麼久的話了,我的喉嚨都疼了。」
這反差也未免太大了,不過,好吧,來者說什麼都是客,她端起還有微溫的茶壺,替他續了茶水。
他看了一眼茶水,不高興了,故態復萌地嘟囔道:「我說,你這裡的丫頭真是太沒眼色了,茶水涼了也不知道要換上,還有,點心水果呢?待客之道、待客之道啊,看來,有必要讓她們重新學習規矩。」
徐瓊微微笑著,微側著臉向外喊道:「你們都聽見了,還不趕緊把公子指名要吃的東西備上來。」
外面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後,新沏的茶、乾果蜜餞、時令水果和各式糕點擺滿了一桌,接著,丫頭們規規矩矩地往後退。
「長眼睛沒看過來人家府裡還要吃要喝的……」意思就是說,好厚的臉皮。
萬玄聽了,臉色頓時焦黑如土。
徐瓊一點也不同情他,「誰讓你背後說她們壞話,她們的耳朵可靈得很。」她是很捍衛自家人的主子,她們這種報復法,她一點都不反對。
萬玄抓起切好的哈密瓜狠咬洩忿,「你這樣縱容那些個丫頭,以後有你苦頭吃的。」
徐瓊抿嘴笑道:「往後,我替她們一個個都找到好對象,她們感激我都來不及。」
兩三下啃光一片哈密瓜,萬玄拿出一方帕子將手指一根根拭淨,他的目光澄明,笑容溫煦,「你有一手超凡入聖的制瓷工藝。」
「公子過獎。」
「再重新介紹一下,我叫萬玄,字重華,你以後稱呼我的字即可。」
嘖嘖,開始套交情了,讓她喊他的字,這人的心機真深,叫人不設防都不成,他到底有幾個心眼啊?
慢著,萬可是國姓,她當時怎麼沒想到這點?
是她當時沒細想,但也算不得稀奇,他的打扮穿著和氣度,不是皇室貴胄還能是什麼?
「可否告訴我,你那手藝是從哪裡學來的?」想破頭都想不出她一個官家小姐怎麼會有這一手絕藝。
「上輩子帶來的。」這不是謊話,好孩子不說謊的。
她講得連眼皮都不眨一下,萬玄只能將她所謂的「上輩子帶來的技能」當成是「本姑娘天賦異稟」的意思。
他喜歡這樣,聰明人與聰明人向來合拍。
「我們合作吧,你的工藝與我的財力,必定能大展鴻圖。」
見他忽然湊到她面前,徐瓊發現兩人此時靠得很近,他的臉就在眼前,她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跳得快了,幾乎快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他的詢問聲重新響起,她才如夢初醒。
看著眼前的萬玄,有如擂鼓的心又添上一種說不出的慌亂,她拿了顆蘋果在手上摸來撫去,她並非真的想吃蘋果,不過是想找點事做,盡快穩定自己的情緒。
「能賺錢的方法很多,憑什麼萬公子覺得和小女子合作有利可圖?」
她沒想過要和誰合作,自己能賺錢又何必分一杯羹給別人?
「你那柴窯說穿了只能小打小鬧,你連個善繪畫的畫工都沒有。聽過獨木難支吧?你一個小丫頭,難道凡事都打算自己拋頭露面去辦?」他一下就指出她的弱點。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扛著官家小姐的頭銜,自己一個小孩出去和大人談事,要麼是被歹人盯上,當成肥肉;要麼被當成弱小好欺負,一點說服力也沒有,更別提要談成生意了。
「難道你就能?」知道歸知道,被一個同為小屁孩的小鬼嘲笑自己年紀幼小,說什麼心裡頭就是不舒坦。
她也知道比起專業的人才,她的繪畫可不行,那四色藍釉盤的春蘭秋菊夏荷和冬梅需要的是立體感,和畫工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所以她能獨立完成,像萬玄所說,倘若碰到需要添加彩繪的瓷器,她就沒轍了。
自己不行,就該請專業的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