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鐸離開官衙後,余敏不想回睿園,她讓凌建方帶著自己守在宮外等候。
快過年了,天氣很冷,北風一陣陣吹著,她一面呵著凍僵的小手,一面跳著腳保持體溫,她不斷告訴自己要有耐心,要往好的方面想。
她必須堅定,男主角一定會得到好結果,而跳樑小丑一定會有個悲慘下場。
她的爺高富帥,她的爺精明英勇能幹,她的爺若不當主角,全世界都找不到主角了,所以她的爺一定一定會平安無事。
幸而比她想的更快,宮門口出現近百人的禁衛軍,他們坐在馬背上,由統領領著前往靖國公府。
「他們是去救爺的嗎?」
「應該是。」凌建方終於展眉,硬硬的五官露出幾分柔和。
「成了,我們快回去,請大夫……不不不請太醫,對,還要買藥……不對、不對,讓馬車到靖國公府候著,萬一爺傷了,不能騎馬……」
余敏語無倫次了,凌建方也不糾正她,全都應下,但壓根沒打算照做,而是將她挾起,飛身回府。
余敏並不知道,這次多虧有平王把一齣戲演得精彩無比,平王很有拿金馬獎的實力。
他在御書房外,用帶著哭腔的哽咽聲大喊,「求皇帝救救璟睿,他快沒命了啊!」
這一喊,成功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
他不否認,這招是向余敏學來的。
因為夠聳動,不待見呂鐸的皇帝迅速接見了他,比起余敏說故事的本領,舌粲蓮花的呂鐸更高明,他說得帝心焦憂、惶惶不安,彷彿璟睿就在跟前呼喚求救、命在旦夕,皇帝能不立刻讓侍衛集結,出宮救人?
百人禁衛軍招搖過市,這種場面無人見過,大夥兒都很好奇,紛紛跟在禁衛隊後方,想看看發生什麼事。
因此不用太久時間,靖國公府門前就圍上一圈百姓。
事情鬧得太大,這回韓薔想要全身而退,沒有一丁點兒機會。
余敏沒有哭,只是眼淚不停往下墜。
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讓嘴角上揚,她還想唬人,還想哄騙自己,情況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可是……她無法,沒見過這麼狼狽的爺啊,強大的他卻無助地躺在床上,像破碎的玩偶似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整。
把爺從靖國公府裡抬出來後,余敏的視線就無法離開他。
她沒有心情去管韓薔的下場,沒有餘力去問問唐三爺有沒有被逮捕,她只能看著她的爺,直直地望著,什麼事都無法做。
她看著太醫處理爺身上的大小傷口,她聽著太醫一次次說:「如果是平常人,早就死了。」她聞著濃濃的藥味,她輕輕摸著他裹滿佈條的手臂。
沒辦法寬餚,滿肚子怨恨,令人髮指啊!
韓薔怎能對自己的兒子做出這種事?他的心是什麼做的?一個人要變態到什麼樣的程度,才可以無視骨肉親情、夫妻之誼?
宮裡太監來了,問清璟睿的傷勢之後,他忍不住搖頭長歎,在這個節骨眼兒出這種事,韓薔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呂襄譯從京畿大營回來了,他掄起拳頭,暴跳如雷,就要衝出府去砍人,卻被凌建方給攔下。
他說:「人都在天牢裡了,世子爺找不到人揍。」如果能揍,他會第一個衝上前。
就這樣,從下午到黃昏、晚上、深夜……余敏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餵藥、換藥,兩隻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臉色白得像鬼,十根指甲都啃禿了,指縫間微微滲出鮮血。
呂襄譯看不過眼,一把拉起她,怒道:「你就算把十根手指都吞進去,璟睿也不會知道,去!吃飯去。」
余敏滿眼滿臉都是委屈,她抬起頭,說:「都是我的錯。」
「你做錯什麼?錯的是我,我不應該問都沒問清楚就跑那麼遠。」呂襄譯比傻笨魚更自責。
「我要是動作再快一點,要是別被關起來,要是一發現不對馬上回府,爺就不會被打得這麼慘……」
「你放心,他挨十下,我會讓靖國公挨三十下,讓那個鬼唐三爺挨一百下。」呂襄譯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們給撕成一條條的肉串。
「爺能活過來嗎?」她知道自己問這種話很傻,太醫都說過了,要先熬得過今晚,才能再談其他。
但呂襄譯想也不想,一把扣住余敏的肩膀,篤定說:「會的,他在戰場上受過更重的傷,都挺過來了,這點傷對他而言不過是小事。」
分明是安慰人的蠢話,余敏卻認真了。「你確定?你保證?我會相信的。」
「你當然要相信,爺是商人,一諾千金,爺認識璟睿快一輩子了,如果連這點小事都不確定,憑什麼說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
呂襄譯其實沒有半分把握,卻把話說得斬釘截鐵,不由得人不相信。
余敏被他說動了,猛點頭、猛感激,從來都沒有這種感覺過,她覺得平王世子爺這麼溫柔善良可愛。
「謝謝世子爺,我信你,也信爺,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他的復原能力,爺會好的,很快很快就會好起來。」
她軟軟的掌心握住他的手臂,明明掌心很小,明明就是個弱女子,明明沒有力量……可是她一握,他肚子裡突然長出十成十的把握。
他笑了,用力掐她臉頰,頓時蒼白的臉色出現一抹紅暈。「笨魚,這才對嘛,你不能只是在這裡哭,咱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什麼事?」
「靖國公府亂成一團,需要有人過去主事,國公夫人的後事必須有人操辦,我正在「生病」,不能出這個頭,所以你得過去。」
「可是爺……」
「太醫在,小芽也堪用,我讓凌建方多挑幾個人,把睿園守得滴水不漏,我也會親自在這裡坐鎮……」
第十二章 夫人死了(2)
話說一半,有人不經通報就衝了進來。
兩人同時轉頭,意外發現竟然是五公主齊鈺清?
她怎麼會來?皇上讓她過來探病?
不可能,男女有別,堂堂大齊公主怎能跑到年輕官員家中,所以她過來……呂襄譯突然意識到什麼,直覺地,身子一轉,他把余敏擋在身後。
但是慢了,齊鈺清看見雙眼通紅的余敏,眉緊了,眼底生起凜冽寒意。
在寶珍坊相遇後,她便派人探聽余敏的底細,探得的消息令人相當不悅,不過是個年輕丫頭,卻替韓璟睿掌家?她憑什麼?
哼,一個女人能憑借什麼?說穿了就是男人的寵愛,倘若是別的,她還可以容得下,如果是寵愛……緩緩搖頭,凌厲的目光一轉,她不會輕易放過。
倏地,表情大翻轉,她露出可愛的小虎牙,臉上滿是茫然憂心。
她不管不顧地推開呂襄譯,衝到床邊,急急搖著璟睿的手臂,哭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誰那麼狠吶?」
余敏垂下頭,她知道,這番做作不是真心,而是表演,更是某種表態,就像小狗撒尿佔地盤。
一個公主表現出這樣的態度,旁邊的女人自然該知難而退。
只是她很心疼,公主的動作那麼大,會不會弄痛爺?
和齊鈺清不同,余敏的擔憂是真心的,沒有表演成分。
她扯扯呂襄譯的衣袖,撅嘴擺臭臉。
呂襄譯明白,小魚很心疼。她心疼自家的爺理所當然,卻不知怎地,他胸口悶悶的、澀澀的,只是再不樂意,他還是配合她。
他上前,對齊鈺清說道:「公主,我們前頭說話,璟睿好不容易才睡著,太醫說他現在需要休息。」
齊鈺清點點頭,一步三回頭,臨別依依,卻還是跟著呂襄譯走出房間。
行到房門口,她發現余敏還站在床邊,不禁寒聲道:「有太醫在,閒雜人等別在這裡添亂。」
添亂?她是爺的丫頭啊!本來就該留在爺身邊,不過……多事之秋不宜爭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余敏跟著退出房間,走到外頭小廳,她善盡奴婢本分,倒茶遞水,伺候貴人。
余敏把茶放在桌上時,齊鈺清卻朝她伸手。
兩人對視片刻,余敏不耐她的驕傲目光,但身份擺著,這不是講究人權的時候。
垂眉,她乖乖把茶盞從桌上端起來,奉到公主手中。
齊鈺清冷笑,手接過茶盞,刻意停了停,「匡啷」一聲!把茶盞摔個粉碎。
「你想燙死本宮嗎?」隨著斥喝,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火辣辣的疼,余敏被打蒙了,呂襄譯一驚,彈身跳起,立刻將余敏拉回自己身後,他怒容滿面,青筋暴起,只差沒反手還齊鈺清一巴掌。
這絕對是故意的!余敏知道,呂襄譯知道,始作俑者更清楚,齊鈺清淡淡笑開,看看呂襄譯再望望余敏,這一試,全明白了。
齊鈺清看也不看地上的碎瓷,好像剛剛沒有發生任何事,一切只是眾人的想像。她問,「襄譯哥哥,璟睿哥哥的傷勢如何?」
變臉速度之快,教人詫異。
呂襄譯深吸氣,把狂怒強壓下去,寒聲道:「外傷共有五十三道,但外傷好治,內傷困難,太醫還不確定璟睿能不能夠活下來,得再觀察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