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有褒有貶,讓人既想生氣,又無從發作。
白老太君聽言不由得微微一笑,並衝著自家孫子眨眨眼。
白君然被說得哭笑不得。這丫頭擺明在報私仇呢。
「其三……」不理會祖孫倆的眼神交流,墨蘭又繼續道:「咱們白府的祠堂裡,可是供著爹年輕時的畫像呢,雖然元帥比起爹,似乎還差了幾分威儀,但仔細一看,五官生得是有分像的。」
這個牙尖嘴利的丫頭,還真是說一句,損一句。
不過,對於她能在短短的時間裡就將自己觀察得這麼仔細,白君然還是對她產生了幾分欣賞之意。
十年間,他偶爾也曾想起京城裡還住著一個小娘子。
歲月的流逝,改變了很多東西。他怎麼也沒想到,十年前那個規規矩矩坐在花轎裡,滿臉戰戰兢兢的奶娃娃,如今已經出落成一個絕世美女了。
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當年他掀開她的紅蓋頭時,親手塞給她的那只癩蝦蟆?
心情突然變得有些複雜,若說完全不在意這個人,那是假的。
但他依舊無法對這種弱質女流產生任何好感。
女人,並不一定是傳宗接代的工具。
他更欣賞的,是那種能夠與他並肩策馬,大聲說笑的女中豪傑。
說到底,母親因為承受不了父親戰死沙場的打擊,最後抑鬱而終,成為他心中不可抹滅的陰影。
「哈哈!蘭兒果然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不負太君這麼多年來對你疼愛有加。」白老太君寵溺的抓過墨蘭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幾下,「君然今生能娶你做媳婦,前世真是不知道修了多少福份呢。」
墨蘭臉頰微微一紅,看著白君然的眼神裡也多了幾分嗔意。
白君然只覺得胸口一窒,他並不是沒見過好看的姑娘,但是像墨蘭這般好看清麗的,還真是不多見。
兩人無言的眉來眼去,看在白老太君眼裡就覺得曖昧非常。
她心底一喜,臉上卻不動聲色,「蘭兒,你夫君十年未歸,今兒個初踏家門,對咱們府上來說可是一樁喜事,趕緊吩咐白管事,讓他備一桌酒席,替君然洗塵。」
墨蘭被「夫君」那兩個字說得心頭一怔,但很快,她便識趣的知道老太君是在支開自己,肯定是有什麼話要跟白君然說。
「蘭兒這就出去打點。」
見她蓮步輕移,出了內室,白老太君發現孫子的目光情不自禁的也跟著追了出去。
「你這個兔崽子現在是不是有些後悔,把這麼個佳人扔在府裡不聞不問整整十年,錯過了多少美好光陰。若不是當初你走得那般決絕,搞不好你和蘭兒的孩子都已經會走路了呢。」
慢慢收回視線,白君然心底雖然對墨蘭有幾分欣賞之意,但並未動搖他原來的想法。
端起茶杯低啜一口,他滿不在乎的道:「奶奶何出此言?這十年間我帶兵打仗,保衛家國,可比兒女情長有意思多了,至於後悔兩個字,我更是想都沒想過。」
「哼!蘭兒可是萬中選一的好姑娘,她人長得漂亮,才華也是一等一,不但琴棋書畫樣樣通,就連白府這偌大家業,她也管理得井井有條。」
白君然也哼笑一聲,「琴棋書畫算什麼?那些玩意都是貴族公子千金的無聊消遣,我一個帶兵打仗的元帥,只要想著如何不費一兵一卒打贏戰爭就夠了。」
他雖然生了一副俊俏容貌,骨子裡可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軍人。
彈琴唱曲吟詩作畫,在他看來,這些東西只會消磨人的心志。
「你這個兔崽子真是完全沒遺傳到你爹娘的優點,想當年你爹雖然是武將出身,但也是滿腹經綸,才吸引你那京城第一才女的娘嫁進咱們白家。
「可瞧瞧你自己,自幼讓你提筆練字,你居然把筆當劍耍,讓你彈箏,你把琴弦扯斷當暗器,我白家怎麼生出你這麼個怪胎?」
「嘿嘿,說不定我是爹娘當年撿回來的野孩子呢。」
白老太君一聽這話,氣得用枴杖敲敲地面,「你這臭小子,說這什麼渾話?」
白君然趕忙上前討好,撒著嬌替祖母捶肩捏背,「哎喲!奶奶,我不就是跟您開個玩笑,別動氣別動氣,您孫子我日夜兼程趕回京城,若把您老氣出病來,我可是會不捨的。」
「哼!別以為你說兩句好聽的我就不生氣了,我告訴你,這次你回來,就休想再輕易離開,皇上那邊我會找時間再進宮面聖的,我白家一門忠烈,皇上應該不會太為難老身才是。」
白老太君回頭瞪他一眼,「你也二十有四了,蘭兒成親這麼多年,一直沒為咱們白家開枝散葉,如今蘭兒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小女娃,是個大姑娘了,該做的,也都能做了。」
「該做的?做什麼?」
「你個渾小子,還敢跟我裝糊塗?」白老太君又被孫子氣惱了,「這次你回來,若沒替白家生幾個娃娃,看我放不放人。」
「奶奶,您沒開玩笑吧?就那丫頭細胳膊細腿的,我一個不小心,萬一把她弄斷腿弄斷手,可是會影響她下半輩子的。」
這下,白老太君被他氣極,站起來就要拿枴杖揍人。
「別打別打,我說奶奶,就算您老身子骨硬朗得一如當年,但您孫子好歹也才剛到家,您怎麼說打就打啊?」
白君然眼捷手快的躲著,把白老太君氣得七竅生煙。
偏偏他身手靈活,上竄下跳,就是讓她打不著,最後躍到了樑上。
白老太君氣到不行,舉著枴杖抬頭對孫子大吼,「就算胳膊再細,也沒有一捏就斷的道理,你這個渾球,十年前拿癩蝦蟆嚇得人家小姑娘魂不附體已經夠可惡了」。
「這十年來你身為人夫,不但沒有盡過一天丈夫的責任,連面也不肯露上一次,若不是蘭兒心地好,這種事傳出去,老身的臉還不讓你這個薄倖郎丟光。」
罵了一陣,老人家覺得口渴,呷了口茶,繼續指著孫子怒斥,「總之,不管有什麼天大的理由,若是沒讓蘭兒懷上孩子,你就休想離開京城一步。」
見對方張著嘴似乎要說什麼,白老太君立刻惡狠狠道:「你敢再偷偷溜走,看我不上吊自殺給你看。」
白君然聽了一個頭兩個大。
看來這十年來他的確把奶奶氣得不輕,瞧眼前這架式,奶奶可是發了狠逼著自己與那小丫頭開枝散葉呢。
雖然他一向不喜歡嬌柔瘦弱的女子,但不知為何,當腦海中浮現出那丫頭的笑貌時,居然沒有產生出太多的抗拒心理。
或許,依言完成奶奶的心願,也並非是一件難事。
離家十年的少爺終於回京探親,對於白府來說,這可是一大喜慶。
老太君召集府上所有下人一一拜見白君然,免得那些眼生的下人看到自家主子還把他當成外人,可就鬧笑話了。
快到傍晚時分,換白君然將幾個得力部屬介紹給祖母。
看到傳說中的定國夫人白老太君,幾個小輩統統都是一臉欽慕,問長問短。
當他們得知前日在客棧中遇到的那個白衣少年,就是自家元帥的媳婦時,個個都震驚非常。
晚宴上,身為白府的少夫人,墨蘭一襲湖水綠的襦裙現身,為了表達歡迎之意,她還主動彈上一曲古箏,態度落落大方,且筵席上的菜單、酒類全是她親自擬定,再命人去張羅。
就是晚宴之後她也沒有閒下來,白君然的部屬她全客氣有禮的安排住進上等客房,身邊伺候著的丫鬟也盡挑府裡手腳利落、辦事穩當的人。
一個年僅十九歲的姑娘,能把這偌大家業打理得井然有序,蕭何、白君然其它幾個心腹,無不對她立刻改觀,並豎起拇指稱讚。
夜裡,白君然與蕭何這兩個過慣軍中生活的將領,悄無聲息的跳上白府房頂,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一人持著一隻酒瓶對飲起來。
「元帥,你府裡的廚子手藝不錯,菜色也精美,就是氣氛拘謹了點,不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沒人來與咱們搶雞搶鴨,突然覺得吃到嘴裡的食物也沒以往那麼美味了。」
白君然蹺腳躺在房頂上,仰望月空,星子點點。別說蕭何不習慣這樣的用膳場合,就連他這個白府的主子,在習慣豪邁的軍旅生活後,也覺得今日有些不盡興。
不遠的庭院裡,傳來墨蘭那特有的纖細嗓音,她正有條不紊的吩咐下人第二天的工作。
小丫頭年紀不大,但講話條理分明,處理果斷,該賞的賞,該罰的罰。
一眾下人無不對她心服口服,就連剛剛因為做錯事,而遭她訓斥的兩個家丁,也在聽完訓之後,規規矩矩的保證不再犯。
「元帥,嫂夫人可真是不簡單吶,昨兒個扮成男裝時,把那幾個惡匪折騰得死去活來,就已經讓我十分佩服了。沒想到她還是這麼大一片家業的主事者,看來太君的眼光果然很不一般。」
順著蕭何的目光望去,白君然並未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