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謹遵皇上吩咐。」
「你們都退下吧,我還有事和他單獨相談。」沈煜揮手,讓大臣們謝恩告退,又令李公公搬了錦敬讓沈天洛坐。
沈天洛卻不肯落坐,雙腳一屈,又是下跪,「臣有一事相求,還望皇上恕罪。」
沈煜詫異,臉色一凜,「你現在是跪什麼,想求朕何事?」
「罪父犯下滔天過錯,臣知是死不足惜,但臣仍斗膽懇請皇上,免除罪父一死,臣寧可不要爵位,甘願自貶為民!」
「自貶為民?朕還指望著以後讓你成就一番大事,不想你竟抱持這番心思。」頓了頓,他緩和語氣,只是再無先前的溫和,龍顏一肅,「你只管做好你的差事,其餘的事就看你差事辦得如何,再做議論。」
沈天洛一心想盡早平息戰爭,立下大功以保父親不死,一連獻了幾條計策給喬繁,果真朝廷這方勢如破竹,連番告捷,打得叛賊落花流水,迅速奪回被佔領的失地。
京城裡靖王造反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不過隨著日日捷報傳來,人心安定,只當茶餘飯後閒磕牙的話題,每日裡皇帝看著六百里加急戰報,臉上的笑意從未消散。
今日,他下了朝後,想起近來慈惠宮裡的嬌客,據聞是難得的玲瓏心思,哄得皇后天天眉開眼笑,喜歡得緊,便讓李公公去慈惠宮傳了話,中午在那兒擺飯。
等他中午到了慈惠宮,還沒入殿門口,就聽見殿裡傳來一陣陣爽朗的女子笑語,他特意令人先別通報,想去看看到底是怎麼樣的情形。
站在門邊望進去,就見到一個小丫頭雙手誇張地比畫著,脆生生的聲音如鈴,婉轉悅耳,抑揚頓挫,鍾鏘有力地道——
「他看見兒子沒穿衣服跪在雪地裡,心稟就不服氣了,怪母親怎麼忍心讓兒子受這種罪,於是自己也脫光衣服,跪在兒子旁。結果他母親問說,你這麼做是為何……皇后娘娘,您猜這男子怎麼回答呢?」
見眾人全都搖頭,她才得意揚揚地道:「他說,誰教你凍我的兒子,我當然也凍你的孩子,讓你心疼!」
一說完立即惹得皇后及一干宮女笑聲不止。
沈煜走進殿裡,也大笑道:「這故事有趣!」走到近前又怪皇后,「你這裡來了這麼位有趣的客人,也不跟朕說一聲,讓朕也樂一樂。」
見眾人連忙要行大禮,卻被他阻止了,「朕來這裡圖個清靜,免了你們的禮吧。」
皇后扶著皇帝入座,笑言道:「皇上近日忙於平亂,臣妾怎好還去煩你,不過倒是讓人把淇兒說的新奇笑話全膳錄下來,打算改日說給皇上聽呢。」
之前馬夫人轉達了喬淇的請求,讓皇后替沈天洛說情,皇后爽快應允了,但除了是因看在喬淇設計的藥捕食譜令母親身子有所好轉的分上,還有其他利益因素。
喬淇伺候一旁,看著帝后和諧恩愛,回想起近日來的經歷,直覺得不可思議。
那日,她從燕蝶衣那裡得知沈天洛終於被釋放,心底大大鬆了一口氣,哪知不多時自己也被一道旨意召進宮中,說是皇后想見見她。
原本想說皇宮中規矩大,她怕自己一不注意犯了錯恐怕不好,不過皇后待她和善,多有包容,這段日子裡她除了陪著皇后,說些趣聞給她聽之外,也會出些點子讓御膳房做些別緻的菜色討她歡心,混得風生水起。
待皇帝入座後,皇后簡單再介紹過喬淇身份,又熱絡地道:「皇上,淇兒丫頭過去沒回喬府前,是天涼城蓮香樓掌櫃,對於吃頗有研究,今日臣妾看入春後,御花園裡花開得漂亮,興致來了,讓她出點子做一桌百花宴,皇上今日來臣妾這兒真是趕巧了。」
沈煜接過皇后親自倒來的茶水潤潤喉,一聽有百花宴,眼睛閃爍著屁興趣的光芒,「朕倒想起,曾聽幾個大臣提過天涼城蓮香樓最擅長弄些時令食宴,去歲的秋菊桂花宴好幾個大臣都去嘗過,讚不絕口。朕老早就感興趣,還想著哪日微服去吃一頓,今日托皇后的福能嘗一回鮮了。」
皇帝有興趣,皇后自然高興,樂得說道:「皇上有興趣就好,臣妾現在讓人上菜來。」
話畢,領頭的宮女立即傳膳進來。
喬淇每次見宮人傳飯都覺得是奇景,那一群宮女源源不絕地出出入入,端來一道道好菜,每個人皆是低首垂目,步伐卻很齊整,未有人出過差錯,加上又都穿著粉綠宮裝,好似什麼軍隊一般。
一會後,芝麻百花脆菊炸大蝦、香花鮮筍海蟑螂、桃花酥豬蹄、山茶懦米藉、蓮子白梅粥、山杜鵑煎餅、紅杏鬧春等多道料理已然上桌,其中有些是以現采鮮花入菜,有些則是選用烘乾的花食材,道道色彩繽紛,芬芳飄逸。
皇帝與皇后歡歡喜喜地吃了百花宴,讚不絕口,又說了好些話,歡聲笑語不絕,皇后還取笑喬淇,以後沈天洛那小子有口福了,皇帝好奇問了幾句,這才知道皇后與喬淇結緣的經過。
「世子真是艷福不淺,遭了大禍時,你家主母上書要毀婚約,你卻不然,不但沒有棄他而去,還到處替他找救兵,真可謂情深意重。」沈煜話到一半卻轉了話鋒,「只是聽說他當初定下的是你大姊,怎會是你為他這般赴湯蹈火?」
喬淇一愕後如實答道:「我與他相識時,還是蓮香樓的掌櫃,因他誤會我偷取他的錢財,起了一番爭執。日後他到我們蓮香樓住店,才有近一步相知相許,只是當時我尚不知道他已有婚約……」
沈煜聽了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這也算是緣分,朕就破例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他一笑道:「禍亂已平,那些逆賊皆已投降,世子派人來報,說已動身回京,想來不日就能和你團聚。」
見喬淇嬌顏微紅又莞爾道:「朕也不打趣你了,多虧有你們這些人為他求情,朕才能得了他這個得力臂助,今日能順利平定亂事,他有功勞,你也算一份!」
喬淇見皇帝喝了幾杯酒,興致漸高,話說得有些過頭了,立即推辭道:「臣女萬萬不敢居功,皇上鴻福乃是因賢明治國,受萬民愛戴,天命自然不絕,臣女無德無能,怎會有功?」
喬淇這趟入宮的收穫,硬要說的話便是拍馬屁的功夫有所進展,眼下說出這麼狗腿的話也是臉不紅氣不喘,更不覺得噁心,比起小伍的狗腿功力可說不分軒輊。
沈煜微微笑道:「你再說這些客套話可就無趣了,不如猜猜朕想給你什麼好處。」嘿,皇上心情好要賞賜了,喬淇想了想,想要的東西自然是有,卻不知道能不能成,「臣女只求家中平安,但皇上若真要給臣女什麼好處,還希望皇上能……」
她越說聲量越低,旁人聽不分明,沈煜卻聽得清清楚楚的,大笑出聲,「哈哈哈,你這丫頭可真逗趣,要是讓他知道你竟是求了這個,恐怕定不饒你。」
指著喬淇的食指晃了晃,又擺出一臉有趣的表情,「也罷,你不求他也是會開口的。你在宮裡待了這些日子,皇后的慈惠宮裡多了許多笑聲,朕也想留你久住,但你家人恐怕擔心,晚些我就讓人送你回去,你回了家也可告訴家裡準備迎接好消息。」
喬淇連聲謝恩,隱約猜到皇帝所說的好消息是什麼,心裡隨之興奮不己。
幾日後,喬繁與沈天洛的軍隊風風光光地回到京城,然而在眾人眼裡意氣風發的世子爺,心裡的苦澀又有誰知?
這一個月以來,他除了擔心仗打不贏外,也擔心父親是否在戰亂之中會發生什麼不測,在最終一戰時,父子兩人場上對陣交鋒,他更是心如刀割。
騎著高頭大馬入城遊街時,聽著百姓熱烈的歡呼聲,他卻一點也關心不起來,嘴邊的笑容也是僵硬。
喬繁知道他的心思,安慰他幾句,說他這是為國建功,成了天下的英雄,是英雄就該拋棄自己的小情小愛。
沈天洛不置可否,他從來不看重名利,什麼英雄、什麼小人他並不在乎,他所要的不過是對得起自己罷了,就像七兒說的,想要就去爭取,認為是對的事情堅持到底,對得起自己,不悔即可。
此刻他站在輝煌的泰和殿上,眾朝臣皆已退下,獨留他和那高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除此之外,就是皇帝身旁的大內總管李公公。
「別拘束,在人前你我是君臣,但私底下咱們是叔侄。」沈煜走下台階,身上那件繡有騰龍駕雲紋的黃袍使他看起來威風凜凜,十足真龍天子本色。
「皇上!」沈天洛卻猛地跪下,語氣懇切,朗朗的聲音在殿中散開,隱隱還能聽見回音。
沈煜走到他面前,臉上斂去笑容,低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要當個孝子,朕本不該阻止你,朕也想當個友愛兄弟的好皇帝,只是朕退讓了,他卻處處逼朕,到時又有誰給我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