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這個像個閨女一樣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世子爺才不懂呢……呃!」一道細影「咻」地從耳邊劃過,一根槽木鎮象牙筷「篤」地一聲釘入他身後的柱子,燕蝶衣驚覺失言,結巴地連連道歉。
「說話小心些,把本世子比成暗女,你是不想活了是吧?!若非要鬆懈我父王的戒心,你以為我喜歡待在那個悶死人的鬼地方?」撂下警告後,他轉而露出陰側側的笑容,「我倒想問問你這成天往外跑的,究竟聽到什麼絕妙的好消息了?」
「這事我想你也該知道了,你父王他這些年看似安分守己,但私底下在朝廷的勢力不小,有謠言傳王爺他恐怕……」
「恐怕心懷不軌?」沈天洛一語道出,似是早就心知肚明。
「嘿,這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啊,小心隔牆有耳,萬一給人聽去了,你我可就不妙啦!」
沈天洛本還要開口,卻突然頓了一頓,「你說得對,這話咱們擇時再議。」
他話一說完,小伍和八兒就推門進來,兩人合力抬著一個特製的箱籠。
「客官上菜嘍!」小伍從箱籠裡首先端上一道蜜汁山藥,嘴裡介紹道:「這道開胃小菜是山藥下水入水燙後,再灑上枸杞,冰鎮後再淋上糖漿和蜂蜜,吃起來清脆香甜,是本店的招牌菜之一。」
兩道小菜之後,即是主菜,菜色有髮菜竹筍魚肚、蟹黃豆腐羹、干燒海魚頭、清蒸魚肉獅子丸、醬燒鰻魚、酒釀繪明蝦、主黃繕魚、三椒水晶蝦球、淡菜做魚肉餅、咖哩炒香蟹等道,湯品則是冬瓜干貝湯,甜點是糖霜南瓜球和山獐銀耳羹,滿滿一桌海鮮,小伍見這雅間裡只有兩位客人,不由得懷疑這一桌子菜真吃得完嗎?
燕蝶衣看著滿桌菜早已食指大動,就連沈天洛也迫不及待而舀了一碗蟹黃豆腐,嘖嘖讚道:「金秋時候吃蟹才夠享受。」
「我不就是知道你愛吃海鮮,才讓廚子給你專挑海鮮做,除了這道蟹黃,那道炒香蟹聽說用的是南洋香料,吃起來別有風味,等會兒你也嘗嘗。」
兩人邊吃邊聊,連將幾道好菜掃入腹中,沈天洛突然想起一件事,朝門外喚了一聲,守在門外的祁安馬上進來。
「主子,有何吩咐?」
「你去找小二,讓他告訴掌櫃的,說這筵席辦得極好,讓她務必來領賞。」
埋頭猛吃的燕蝶衣聞言抬起頭,「菜好吃不是應該賞廚子嗎?怎會是賞掌櫃的?」
「本世子心情好,今日就想賞掌櫃的。」他勾唇一笑,沒說出口的是,他真正屬興趣的是那個當街與他力爭的小賊七兒,他讓人調查之後,才知她是蓮香樓的小掌櫃。
喬淇聽說有客官找她過去,也沒多想,跟著小伍來到雅間前,就聽到門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那熟悉的聲音,眼前彷彿閃過纏綿病榻的孟晨風身影,心頭狠狠揪痛,一股濃烈的悲傷一擁而上,淹沒過她的喉嚨,讓她發出的聲音嘶啞不已。
應和她的叩門聲的,是一道忍著笑的聲音——
「進來。」
她推開門,正好聽見那道陌生的男聲嘲笑著另一位客人不敢吃辣,抬眼一掃,就見到那捂著嘴巴猛咳不送的沈天洛,祁安站在一旁遞茶水,當下腦海裡一聲轟隆。
原來這位「駱公子」竟是「洛公子」?!喬淇想到那天他誣指自己是賊的事,頓時沒好氣,本想立刻轉身離去,雙腳不知為何卻始終挪不動,就連眼睛也移不開,她看著沈天洛斯文白皙的臉色因劇咳而泛起微微紅暈,清亮犀利的眼睛因為辛香料的刺激而滿佈血絲,讓喬淇不禁想起病弱的晨風,她無法視若無睹,即使她討厭眼前這個男人。
「別給他喝熱茶,那樣根本解不了辣。」她努力告訴自己,這人不是晨風,勉強自己掛上笑容,擺出一個掌櫃應有的形象,吩咐道:「小伍,你到廚房去拿些碎冰,淋上釀梅子汁,送來給這位公子。」
「你就是掌櫃的?」燕蝶衣在接收到無數個沈天洛的白眼後,止住了笑意,問向喬淇,她根本還是個小丫頭,不由得多打量兩眼。
喬淇壓根沒注意到他的目光,就算發覺了也不在意,每個初到蓮香樓的客人都會把她當哪個來用餐客人家的丫鬟,但只要一聽她對答幾句,馬上就放下對她的輕視之意。
沈天洛喝了幾口熱茶,依舊受辛辣的燒灼感所苦,但咳嗽稍微緩下,他皺著眉,訕訕道:「我不是吩咐過不要放太多調味料?」
雖然他語氣含怒,那泛著紅暈的狼狽臉色卻讓他看起來顯得無比委屈。
喬淇見了頓覺好笑,難道他說不要重口味,是因為他不敢吃辣嗎?
她態度恭謹地回道:「確實有吩咐不宜重口味的菜色,但這道香妙螃蟹是因咖哩粉本身帶有辛香,並不算太辣,頂多是有些輕微的辣味罷了,不過未顧慮到客官的狀況,的確是我的疏失。」
儘管她表面恭敬,沈天洛卻看得出她眼底的不以為然,眉頭不禁皺得更深。
燕蝶衣不知兩人恩怨,在一旁點頭附和,「你也別太刁難人家掌櫃的,我剛剛也嘗了這道菜,真的不太辣……」
尚未說完,就招來沈天洛一大白眼,他立刻住了口。
小伍沒多久後便送來一盅梅汁冰沙,喬淇再次致歉,親自替沈天洛盛了一小碗,這似乎很合他的口味,他連喝兩小碗,心情也好轉不少。
接過喬淇遞來的手巾擦嘴,沈天洛瞧了她兩眼,啟唇輕道:「不說別的,你這一席海鮮宴確實做得不錯,那道炒香蟹是辣了些,也算得上美味。」
他的讚美令喬淇受寵若驚,頓時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順著他的話客套一番,「多虧公子寬容,不計較小店過失。」
沈天洛點點頭,突然又說:「知道你們廚子廚藝不錯,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麼?喬淇弄不清他想表達什麼,心裡的不安更濃,難不成這傢伙打著什麼壞主意,例如想挖角廚子?這思緒一動,她立刻想起靖王府之前對付蓮香樓的下三濫招數,臉色也冷了下來,她倒不認為莫香會被挖走,但人一旦起了壞心,為達目的可不知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不得不防。
「我聽人說,你們蓮香樓推出的食補宴不錯,一直有心來嘗試……」
說到一半冷不防頓住話頭,喬淇的心也被提得高高的,卻遲遲等不到下一句話,定眼一瞧,就見沈天洛看著自己的眼神熱烈,就像一隻狩獵的豹子般,令她不寒而慄。
她在商場上一向不是保守防衛派,索性直接問道:「沈公子,你究竟想說什麼?」
沈天洛見了喬淇的反應覺得有趣,這丫頭無疑是會主動出擊的性子,兩人上回在街上起了衝突,她被逼急了也是豁出去和他理論,那種自信強悍的美麗,對他來說散發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在他面前哪個女子不是溫和柔順的?唯有她,與眾不同。
而即便當時覺得她在狡辯,事後想想,她也並非是無理取鬧,光是這點就足夠使他對她心生好感了。
燕蝶衣插話道:「沒什麼,沈公子想在這兒住上一陣子,不放心吃食……」
喬淇馬上拒絕,「想在這裡住,不可能!」她才不做引狼入室的笨蛋!
「為什麼?」沈天洛琵異,眼光變得凌厲。
「小店不是什麼人都歡迎的。」喬淇板起臉。
沈天洛聞言面上浮起怒色,祁安察見主子不悅,立刻出聲罵道:「臭丫頭,你這什麼態度,我家主子不計較你上回的過失,如今要住你這破店是你的福氣,不歡迎是什麼意思?!」
「住口,祁安!」沈天洛怒斥,他這小廝雖忠心,急躁的性子卻常把事情搞砸。
「我想請教姑娘,為什麼我不受貴店歡迎?」
她哼道:「沈公子家中不就有一家盛名遠播的大酒樓一品香嗎,為何不去那邊住?我這間小破廟很有自知之明,不敢不自量力收容你這尊大佛了。」
嘖,瞧瞧這丫頭是在用那安的話諷刺他呢,沈天洛冰冷的臉色丕變,可心裡已為了她的反應軟了下來,原來她是因一品香的緣故。
「很不巧,我這尊大佛暫時不便住在大寺廟裡,如果姑娘願意讓我住在這兒,來日定當全力回報。」
喬淇一挑眉,「這是什麼意思?」
「詳細內情我不能多說,不過我保證絕不會虧待你,關於這住店費,價錢隨你開。」他說著起身,走近喬淇,「如果姑娘還介意上回的事,不如我破例幫上一個忙,向你賠罪。」
「什麼忙?」
「一品香與蓮香樓的恩怨,這其中肯定有我父王的意思,只要我出馬,這件事就能一筆勾銷。」嘴邊的笑意很深,他確信這項提議定能打動喬淇的心。他現在的處境的確不能到一品香住下,但不可否認,硬要在蓮香樓住的決定是出於他的私心——他想多認識這個特別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