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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湛露

  皇甫夜慢慢靠近,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那是一個身著青色棉袍,極為清瘦的年輕人。幽幽的燈光下,他瑩白的手指泛著淡紅色的光澤,光潔的面頰玉雕一般,修長的脖頸微微下彎,猶如在冰湖中游弋時低垂著頭的天鵝,自有遺世獨立的味道。

  原來蘭苑閣還有這樣的人物?皇甫夜不禁充滿了好奇。

  他咳了一聲,「這麼晚了還沒要走嗎?」

  那人嚇了一跳,抬起眼看到他,睫羽閃爍了幾下,唇角浮出一絲純淨的笑容,「兄台也沒有走?」

  原來他並不認得自己是誰?皇甫夜一低頭,看到自己外罩的那件深藍色棉袍,想來這件臨時披加的外衣幫自己掩蓋了身份。平時聽多了君臣對話的格局,此時不由得被逗起幾分興趣,於是他停住的腳步也不急於離開,而是坐了下來。

  「童公子是吧?」皇甫夜記得門口執事說的話。

  「童傾故。」他說完又追加了一句解釋,「傾蓋如故的意思。」

  皇甫夜也笑了,「很怪異但是很有趣的名字,令父母很會取名。」

  「兄台呢?貴姓?」童傾故也禮尚往來的詢問。

  皇甫夜想了想,回答,「姓黃。」

  「原來是黃兄。」童傾故微笑著拱了拱手,「白天堂內人多,好像沒有見過黃兄。黃兄不是在堂裡做事吧?」

  皇甫夜眼珠轉轉,「我?我負責製版,所以與你們分處兩地。」

  「原來如此。」童傾故信以為真地點頭,「可是黃兄怎麼這麼晚了也還沒走呢?」

  「聖上催得急,不得不趕工完成。不過童公子這裡有什麼事情非要你一個人留下來趕工?」

  童傾故說:「聖上急著在太后壽誕前完成這套《天倫傳》,時間緊迫,但是這最後一章出了些紕漏,我必須趕快校對完畢。」

  「什麼紕漏?」皇甫夜湊過來看。

  童傾故指給他看,「這裡面運用的幾個典故都錯了。比如我朝聖德皇帝當年雖然是皇后所生,但是皇后病弱,由林妃撫養,傳記中卻沒有提到,這是有違歷史常情的。難道因為林妃是側妃,就要沒沒無聞地被埋沒於傳作之外嗎?真不知道錄入官是怎麼想的。」

  皇甫夜淡淡道:「林妃雖然有功,但終究是側妃,如同孔雀再美也難與鳳凰一較高下。錄入官是不想讓林妃和皇后爭功才刪去這一段。這其實是我……我聽說是當今皇上的授意。」

  「哦?」童傾故放下筆,微微蹙眉,「原來是這樣。可是,皇上若想以一部完全尊重歷史,沒有瑕疵的著作流傳於後世,就不應該隨意刪改歷史真相。這樣做,不妥。」

  「你難道還想和皇上爭一爭是非對錯嗎?」皇甫夜挑起眉尾。

  童傾故苦笑著搖頭,「我怎麼敢?更何況我也見不到皇上。不過,總是很為林妃鳴不平,畢竟這世上只有一個女人能做皇后,但是皇上若想後宮穩固、皇位傳承順利,卻不能只靠皇后一人。

  「當今皇上聖明,廢除了前朝一後三妃四嬪六昭儀十二貴人的老典制,只立東西南北四宮,以一後一貴妃二側妃取而代之。這固然是比以前好了許多,但女人們在這宮裡依然是要等待皇上的寵幸來保證自己的地位。除此以外,她們在宮中還能得到多少東西?又能留下多少東西?這些,皇上應該不會知道,也從不去想。」

  皇甫夜微感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張很是秀美的臉,「原來你是在為宮裡所有的女人們打抱不平?」

  童傾故掩起卷冊,「女人們沒有說這些話的權利和膽量,我在聖駕面前也不會敢說這樣一番話的,不過是在這裡和黃兄逞口舌之快罷了。」

  「童公子不寫了嗎?」皇甫夜看他已經開始收拾筆囊。

  「既然黃兄說這是聖上的授意,我若是改了反而會給自己惹禍,算了吧。」童傾故很是無奈地洗淨了筆。

  皇甫夜笑道:「倘若皇上聽了你今天這番話,說不定會為之感動,還林妃一個清白,你要不要試試?」

  童傾故停下動作,不解地看著他,「黃兄此言是什麼意思?」

  皇甫夜站起身,輕聲說道:「只是想起一句話──天意難測。童公子,你的轉運之日馬上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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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的壽誕對於東嶽來說是難得的盛事。因為先帝體弱,雖然後宮佳麗無數,但是一直子嗣不旺,先後只誕育下三位皇子和兩位公主,卻一個一個因為疾病而不幸夭折,最終只有皇甫夜長大成人。

  所幸皇甫夜年紀輕輕時就展露出皇位繼承人的王者風範,身為太子,在指揮幾場與茯苓國的海戰時表現出色,深得民心,且理所當然的在先帝身故後,以二十六歲的年紀做了東嶽的新帝。

  皇甫夜生來孤僻,不喜歡鋪張熱鬧,除了新舊年交替之夜和太后的壽誕,他從不主張在宮內舉辦任何的盛宴。這對於那些渴望入宮面聖,一步登天的貴族小姐們來說,實在是件遺憾的事情。

  好在皇甫夜大概是過於醉心國事政務,這麼多年來甚至沒有正式納娶任何一房姬妾,太子妃的位置懸而未定,如今更是因為變成皇后之位而備受垂涎。

  所以,這一天在太后駕前面見皇甫夜,就成了這些佳麗最緊張萬分的時刻。

  太后是個性格很隨和的人。她原本是先帝的一位側妃,因為生下皇甫夜而晉陞為貴人,皇后病逝後她便順理成章的成了皇后。或許是因為曾在下面的位置待了很久,她很懂得察言觀色,也很懂得開解勸慰別人。

  所以當她發現右手邊坐著的幾位美麗姑娘都好像食不下嚥的時候,不由得笑了,「你們不要餓著,聖上散了朝還要和一些臣子再聊一會兒,不會這麼早過來的,說不定到晚膳的時候才來,難道你們要一直餓到那個時候嗎?」

  距離太后最近的是許威將軍的女兒許娉婷,她從入宮後一直緊鎖眉頭,此刻終於忍不住放下筷子,抬頭問道:「太后,倘若民女不願意嫁皇上,是否犯了大罪?」

  這話真是駭人聽聞,一下子令太后怔愣住了。但她還是很柔和地問:「怎麼?難道你心有所屬?」

  「民女實在不適合宮內生活。下月初,據說西嶽國那邊會有大動作,民女的父親已經被調派過去,民女想一同前往,陪父親上陣殺敵。」

  「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在馬上打打殺殺一輩子,不像樣子。」太后的語調雖然柔和,但是措詞已見嚴厲。

  許娉婷聽出太后有指責之意,嘴唇動了動還想再說,被旁邊座位上的張月薇輕輕拍了拍手背,只好暫且按下火爆的心情。

  太后微微一笑。不愧是禮部尚書的女兒,很識大體,這樣的女孩子若不入宮,豈不是皇上的損失?

  還有那坐在張月薇身側的蘇秀雅,讓在宮中閱人無數的太后在初見她時也不由得為之驚艷。上天竟有這樣的鍾靈毓秀之筆,造出這樣的絕色美人?

  雖然蘇秀雅很少說話,但她僅是坐在那裡就已經是一幅美女圖。皇上請她入宮,也必然是聽說了她的艷名吧?

  惟獨顧青彤讓太后略微有點不滿。

  第一次見聖駕,大家都難免惴惴不安,就這個顧青彤顯得最鎮定自若,而且場上只有她在低頭吃東西,胃口很好的樣子。

  「顧小姐,看來御膳房做的東西很合你的胃口啊?」太后出言問候,這語調裡卻有幾分嘲諷之意。

  顧青彤垂首站起,「不敢有瞞太后,這些東西並不是青彤的最愛。」

  「哦?那本宮看你吃得很津津有味啊。」

  「民女初次入宮,太后盛情款待,不敢有所推辭。」

  太后這些年早已聽慣了這種有板有眼的應對話語,聽到顧青彤也用這樣一成不變的話回應自己的問題,對她的好感又少了幾分。

  任誰都聽得出她話裡虛偽的客套,太后喜歡的是真實坦誠的人,而虛偽做作的表現卻是她最忌諱的。

  就在此時,皇甫夜來了。

  他從小就只喜歡穿青色藍色的衣服,即使登上皇位,必須穿金色的服裝,依然要求東嶽的皇家織造慶毓坊修改歷來的皇族服裝,在金色中加入大量的藍色和青色做為主色,金色反而成了裝飾性的陪襯。

  也因此,在青藍色衣物的襯托下,皇甫夜有著一種不同於先人的沉穩冷峻。狹長的丹鳳眼,高山般挺直的鼻樑,讓他乍看之下很難親近,連他薄薄的唇都顯得有些刻薄。

  「讓母后久等了。」他先向太后請安。

  太后笑道:「等你的人不是我,而是這些姑娘。」

  她的坦率直白並未讓皇甫夜有所尷尬,他精明銳利的眼眸已經在太后說話的時候移向下面那幾位妙齡女子。

  她們今日入宮的目的是為了他,而他今天來這裡的目的自然也是為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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