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馮無鹽微微一愣。
龍天運盯著她,再一次清楚地回道:「好,如你所願,只約現在。」
尾聲
回到京師時,約是快要入冬時節。
馮無鹽下了馬車,拉緊斗篷上的連帽,掩去突如其來的冷風。
京師一如往昔的景象,她卻有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的感觸。她往馮府大門看去,不知何故,竟是人人圍著,好似在等待什麼。
龍天運隨後也下了馬車,留意到這情況。他環視一周,果然見到一個美貌少年自另一處匆匆過來。
他們走陸地,由晉城一路到京師,順道看這一路上的風景:喜子帶著幾名護衛走河道先回到京師。
「爺,」喜子眼睛閃閃發亮,「許久沒見到爺了,喜子真是想念。」龍天運看著他,戲論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也想你了。」
喜子立即轉移話題:「馮姑娘的妹妹人宮了。聽說康……陛下很寵她,允許她探親。」喜子試著在語氣裡注入幾分慎重之意。他實在不好意思說他這個包打聽在宮中小有人脈。康王……陛下啦,看重的是青梅竹馬的皇后,在金璧裡用了寵這個字冠在妃位前,從來就不是多重要的。但,馮無鹽是她姊姊,怎樣也要尊重點。
馮無鹽完全不意外,依十六的顏貌採選必人宮,也必定會是寵妃。如果今天龍天運沒有與康王易位,十六也會是他的寵妃吧,畢竟是親兄弟,在喜好上也會差不多?思及此,她心裡是有那麼點不舒服。
這一次,她回到京師,最主要是告訴家人她還活著的消息:當然,還多了一個丈夫。這個丈夫她會說是買來的。十六已是宮中妃子,比起她這個小小雕版師,已經夠讓她的父親轉移目標了。
等明年開春,就直接出海。
現在,她又恢復了喝藥。他改變了主意,打算出海幾年後才要孩子,要是不喝藥,依她身邊男人對情事的需求,怕是沒幾個月就會有孩子……有時她也混亂,這男人到底是對她的身體太迷戀,還是男人本來就重色?但,還好,只約現在。
不是約白首,是只約現在。
不用對未來有太多的設定與期待,她好好過著當下,就算所謂的過了幾年後才要孩子,結果什麼都來不及有,他們也曾經彼此忠誠過。
忠誠。她嘴角微微翹起。
龍天運瞥了她一眼。
喜子還有事要說,拿出一本圖冊送到馮無鹽面前。「馮姑娘,你看,先前齊總管來信說,有一位姓胡的雕版師一直在晉城打聽一名姓燕的女性雕版師,好像是急切地想找到她問什麼。齊總管將他的作品一塊送來,我在京師也看見這作品在販售。」
「胡?」
鍾憐想起來,連忙上前。「就是在拍賣會那位胡公子,姑娘還記得嗎?你與他進了內室談……」她看見龍天運往她看來,補充道:「只談版畫,門是開著的,奴婢親自守著的。」
馮無鹽接過圖冊一打開就是呆住。
鍾憐瞄上一眼,訝道:「彩色套印圖本?」這不是姑娘一直在做的嗎?從晉城回到京師時,一路上也一直嘗試著分版分色的彩色套印,務求精細而不失畫中神韻,連她都成為姑娘的得力助手,因此她再眼熟不過了。
喜子再道:「我在京師的書鋪前看過人手一本。齊總管說,這位胡大師已經在晉城開立門派了。他找馮姑娘是……」
馮無鹽認認真真一頁接著一頁翻過,最後輕吐一口氣,笑道:「他找我,約莫是想再問清楚製作彩色版畫的細緻過程。」她隨意指了本子裡畫的幾處。「太粗糙了。當日我只是跟他交流點子,細部談得不多,顯然他都用上了。或者他想找我再問清楚點。」
「姑娘,這分明是在抄你的點子,如今他盜了你三年的研究,成了彩色版畫第一人!」
馮無鹽應了一聲,沉默一會兒,又笑。「說出去時沒想到這點。既然都這樣了,隨他吧。他若靜下心,說不定會在彩色版畫上另闢蹊徑,看見我所沒有看到的世界,到那時我再欣賞他的世界,這樣也挺好的。」
喜子眨了眨眼。這度量大啊……他往龍天運面上看去,若是爺對他使眼色,他便知道怎麼做了,偏偏爺直盯著馮無鹽面上,似在觀察什麼。
喜子也跟著看著馮無鹽的臉,她還在看著手裡的圖冊,嘴角始終噙著笑意。喜子一怔,這才發現她一直有著笑容,雖然笑容只是漠漠的,但比起一開始見到這女人,好像有那麼點……放鬆?
「如今很多京師雕版師都去晉城一訪胡派,喏,像馮姑娘的姊夫,還有錢家傳人都趕著去了。」
馮無鹽喔了一聲,心裡知道自己又在想歪了。她在想,胡伯敏是不是有姊妹,所以他們趕著去了。
這時,宮裡的馬車到了。喜子看見一個宮裝女子從車裡下來,當她一抬臉時,他倒抽了口氣。「爺!她她是……」那天被他放催情香的美麗少女啊,跟馮姑娘是姊妹啊!
龍天運往宮裝女人的面上看去。
馮無鹽聞言,瞄一眼臉色古怪的喜子,再微往龍天運瞟去。他正打量著十六,雖然眼底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還是讓她想起在京師夜市裡他追逐著十六的目光。
她轉頭看著十六。就連她有時也會看十六人了迷,瞧,現在不就是了嗎?少女的青澀去了,添了幾分媚態,如果她下筆,會從……
她心緒頓了頓,一時腦袋有點亂,無法去判斷繪畫上要從哪下筆。她再度看向龍天運,這時龍天運已經轉回注意力挑著眉看著她了。
她拉住龍天運,跟他說道:「跟我來。」
龍天運不問原由,跟著她走進小巷裡。
居然這麼容易就跟上來,一點猶豫都沒有……馮無鹽注視著他,抿著嘴笑,心裡又微微放鬆了。
「嗯?巷裡有你少年的記憶?」他含笑。
她主動搭上他的頸子,他本能地摟住她的腰身,聽見她低聲說道:「你是我的,現在。」
接著,他被吻了。
這是馮無鹽第一次主動親吻他。
他稍稍回神之後,眼底有了明亮的喜意。他立即用寬袖掩去她的容貌,將她整個人遮得嚴嚴實實讓人瞧不見一眼。
然後,任由她一心一意地吻著他。
大約是夏天夜裡,在船上的時候。
本就淺眠的他,忽然被驚動了。
他張開清明的黑眸,往身邊的女人看去。
她正抱著他,熟睡著。
大部分時候是同睡一床,偶爾是各自睡,但同睡一床時,她還是保有她自己的習慣——彷彿是在獨睡一般,不主動靠近他的身體。
直到現在。
他不動聲色,掌心貼在她光滑的裸背上,讓她摟得更舒服些。他俯下臉,目光落在她的側面,隱約可見她翹起的嘴角。
睡夢裡在笑麼?
他眼裡也有了淺淺的笑意。
「馮無鹽。」他無聲念著她的名字,頓了頓,再道:「現在,還在當下。」
番外一:明喜I
隨心室裡,明喜心神不定地站著。
男人正坐在椅上,練著字。
天未明到中午的時間歸政事,午後便是帝王閒暇時間,數年未改:而閒暇時間裡每日必抽一個時辰在隨心室看書、練字。
人人都道這個璧族陛下好晉學,明喜也這麼認為。陛下在隨心室時他都在,一進隨心室就能感受到安寧閒適,老實說他還滿喜歡的,有時會有錯覺他已陪著這個帝王在此許多年。
「怎麼了?心不在焉的。」男人頭也不抬。
明喜回過神,連忙答道:「可能……可能是受了點風寒。」說到此處,他掩嘴咳了一聲,退了兩步,與男人保持著距離。
男人喔了一聲,瞥他一眼。「別站在這了,去找太醫看看。」
明喜猶豫片刻,躬身施禮後才走出隨心室。候在外頭的少年太監低聲與他說了什麼,他轉回隨心室稟報。
男人聞言,放下筆墨。「既然跟軍情有關,就在議事廳吧。」出了隨心室,一陣秋風吹來,衣袍都揚了起來。他轉頭對明喜溫聲說道:「別跟來了,去太醫院找程太醫看。」又對著在外候著的少年太監道:「就你吧,跟朕過去。叫什麼?」
小太監眼底立即澱放明亮的光采,喜出望外地報著自己的名字。
丘七,念快些還像丘喜,明喜心裡同時代答著。他是不怎麼信陛下不記得丘七這人,這兩年丘七跟他走得近……也不能這樣形容,應該說,因為他是陛下身邊的太監,其他太監總想跟他交好,就算只是露個面也行。
這幾年相處下來,他早就發現陛下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帝王。他敢打包票只要是陛下看過的人,陛下心裡都有個底。
明喜目光從丘七面上轉開,正好對上男人注視著他的眼。
「丘七美麼?」男人突然問道。
明喜一怔,再往丘七看去,點頭。「是美的。」金璧的太監都是晉人,能夠被選進宮的晉人,相貌自然差不到哪去:而他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