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還有誰?喜子心裡掠過此念,又聽見男人漫不經心道:「金璧龍運史預言金璧一朝:璧族入中原,滅大晉,國開主、豐帝、定帝……每一代皇帝生死都寫得詳實,就連三年前謹帝墜馬身亡也錄在其中。你道,這人盜走預言是何目的?」
喜子一愣,努力思考後答道:「為了讓預言消失?」
黑暗裡的男人,表情依舊看不見。「為什麼要讓預言消失呢?」
喜子一直致力提升自己不但能照顧陛下的生活起居,同時還能身兼能臣。此刻他馬上回答:「自然是為了讓金璧不再延續下去。陛下,這賊傻,所謂的預言,又不是說出來才成真,它本來就存在啊,只不過是留下預言的天師有天眼通,預先看見了才寫下來,偷了預言冊又有什麼用呢?」這賊傻到極致,他想。
雖然他沒有看過預言,但他自小就在宮中,這一路行來,七拼八湊大約知道那是璧族當初入中原的最強支援。據說有了它,璧族才背水一戰,決意滅去大晉:而除了開國主看完金璧一朝所有的興盛與最後的滅亡,其他皇帝只允許在將死前翻開屬於自己的預言,也算是一個對自我的應證。
反正在活著為帝時,都不知道屬於自己的預言是什麼,就照著自己的意志前行,那這本預言有跟沒有不都一樣?喜子是這麼想的。
男人一直沒有動靜。
「陛下?」
男人終於開了口,帶著微微的笑意。「當初朕挑中你在身邊,是因為你有晉人的美貌,沒想到你倒是有幾分聰明,竟然能說出『又不是說了才算真,而是它一直都在』這種實在話來。」
喜子一愣,想要說話,又聽見男人說道:「那,你再猜猜,金璧龍運史裡,是怎麼預言朕的生死的?」
第1章(1)
碰的一聲,似乎是馬車出了問題。
她隱蔽地往車窗外看去,在斜角的街道上有輛馬車的輪子果然陷在泥地裡。前陣子每天大雨,直到昨天才轉了晴,泥地上還有些「陷阱」,一個不察,馬車就這麼遭了殃。
街道上因為那輛馬車卡住,其它車子一時動不得,她隨意掃過附近的馬車,其中有一輛吸引了她的注意。
車伕旁有個美貌的少年坐著,一看就知有晉人血統。金璧之後,兩朝混血多過純血,民間仍是崇尚、追逐著晉人細緻的美貌,只要相貌是晉人的美貌,沒有一定的背景,很容易成為可沽價的商品,至於買回家後會去做什麼,那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而有著璧人外貌的則通常被人高看一眼,因而這兩年向來不肯混血的晉人傳統世家也有了鬆動的跡象。
所以,別怪她對這美貌少年在車上的原因想歪。她下意識往那輛馬車再看去一眼,正巧那車窗向著這頭,車裡男人的側面在車燈下若隱若現。
對方彷彿察覺到有人在看他,轉頭看來,對上她的打量。
她沒有像其他姑娘般迴避去,而是定定再看了一會兒,才自窗前抽身。車燈無法照出對方的全貌,不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璧人長相,長得還不錯……就當賞心悅目了。
她等了再等,那輛馬車一時半刻還讓不了道,於是付了車錢,直接下了租用的馬車,拉緊遮住容貌的斗篷連帽,轉了幾個彎,繞進東四巷裡。
車裡的男人漫不經心地盯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巷裡才收回。剛才他在看什麼……似乎是個女人?他沒什麼上心。
美貌少年躍下馬車的動作彷彿是一個啟動的指令,幾名漢子迅速從陰暗的街道現身,跟著少年上前協助受陷的馬車。
她走得太快,沒有看見這一切。
東四巷人稱雜貨街,賣的都是舊物。她來到巷底一扇破舊的木門前,輕輕敲了三下,一名中年男子打開門的一角,露出他和氣的臉。
「是紅螺書房的許老闆嗎?」女子開口問。
他朝她上下溜了一圈。「十二姑娘?」見她點了頭,才讓她進屋來。隨即,他在門邊掛上綠色的帕子,瞄了瞄四周後,掩上了門。
屋裡堆積著如山高的舊書畫,上頭佈滿姝網塵埃,她只是輕輕拍了拍書上灰塵,就連連被嗆住。
他一臉古怪,自言自語著:「這老破街能有什麼寶值得姑娘專程來?還不如到古葦街去。你要什麼自己找吧。」語畢,轉身走進門後,留給她獨處的安靜空間。
她脫下連帽斗篷,露出一身簡樸的衣裳。金璧之後,衣裳多變多色,但再怎麼多樣化,仍以前朝的寬袖為主,她圖方便也不例外。
她環顧週遭,毫不嫌棄此刻的環境,選定目標,迅速翻起書來。
在京師裡什麼行業都有,唯獨販售二手或沒人要的破舊書畫屈指可數,像紅螺書房這種老舊店舖看起來沒什麼價值,其實有好幾次她就是在類似的破店裡找到寶物,反而在古董街上還會買到偽書畫。
一本、兩本……她沉浸在書裡頭。她喜歡書裡瞬間給她的靈感,也許只是一句話,也許只是一張圖,就能讓她掉進一個全新的世界……她再拿起一本不小心泡過水、失去封皮的書打開來——緊繃的嘴角微微揚起,琥珀色瞳孔也在剎那間明亮起來。
她完全看不懂這本書,一個字也不認得!但,通常這樣的書會配上圖。她迅速翻了幾頁,果然如她所預期,上頭有奇怪、可是看久了就很順眼的圖。到底是哪位大師畫的?她已收藏好幾本,卻一直不得其解。
她小心地將書放在一旁,再拿起一本薄皮書,翻開第一頁後——喔,是金璧皇朝的歷史。
只要識字的,都知道這一百多年來金璧的歷史,實在算不得什麼寶。這種書上大約就是分成兩種說法.?一種寫著前朝民不聊生、怨聲載道,璧族才會勢如破竹一路入京師,終至前朝覆滅:另一種則是描述前朝的繁華榮景遭野蠻部族覬覦,最終幾次戰局失策,失去先機,連連敗退,才教大晉皇帝寧自盡也不降。當然,後者是只在私下流通的禁書,若問待在京師晉人世家裡的老人,必會說他們就是人證,禁書裡的才是真實歷史。
她偏頭想了下,還是把書也跟著放到一旁收為己用。
門輕輕地被推開。
一個男人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他走動起來頗有柔弱無骨之姿,身穿錦衫長袍,當他走近時,燭光也照亮他極為白晰剔透的膚色。
他盯著女人的背影半天,無聲長歎口氣,說道:「失禮了。」
下一刻,一雙猿臂自她身後纏上她的蠻腰,將她整個身子提抱起來。
她脫口尖叫起來。
他湊到她耳邊,沙啞道:「別怕,馮無鹽馮十二麼?在下錢奉堯,慕名妹妹已久,今日終得償所願——」他的自我介紹都還沒有說完,肚腹就遭硬邦邦的武器襲擊。
一陣劇痛蔓延開,痛得他不得不鬆開懷中佳人,連退幾步彎下身去。
她轉過身來,鎮定而冷漠地盯著他看。
「你……」他咬住牙,抬眼落在她空無一物的雙手上。沒有武器?再見她揉著肘部,微吃一驚。剛才……是手肘撞他痛到炸開來?一個女人的手肘?他臉還要不要!
「錢奉堯?誰?你動手動腳,找錯人?許老闆不在,你要抱他等半夜來吧。」
他深吸口氣,勉強露出笑容。「妹妹在胡扯什麼啊……那樣的老臉我可沒興趣。不,我對男色根本沒興趣。」他本就細皮白肉,帶點晉人的美色,今天為了能將生米煮成熟飯,特地姿色盡展:這樣毆打他……這年頭生活誰都不容易,沒必要這樣動粗吧?要是再往下打,他豈不是要斷子絕孫了?
他試著站直身體,終於近距離看清楚這女人的容貌。果然五官清淡,即使降到他的最低標準也過不了關,為此,他心裡一片寒涼。
他又留意到眼前這女人的站姿太過筆直,不合眼緣。別的姑娘光是站在那裡,就有春色滿園關不住的百媚千嬌感,讓人心裡酥了一層又一層:眼前這姑娘是不是沒人教過,筆直站在那裡……像青青松柏?
他無奈地歎口氣。樹啊……沒有值得想親熱的柔軟美感,他後院只種花不種樹啊。他施禮道:「妹妹,我沒有想到你竟沒聽過我,想來是馮老爺沒將我登門求親的事轉達給你。」說到馮老爺他就不悅,隨即又朝她和氣道:「你已過婚嫁齡,還成天埋在馮家雕版裡,實是令人憐惜。你本在雕版上有奇才之能,要能進錢家門,加上哥哥我的協助,定能在雕版上再開上一扇門。」他抿抿嘴,又道:「你這種笑法,為兄心裡有點嫌棄。」
她依舊似笑非笑的。
他嘴角微微抽動,再道:「君子不惡言,但有些話不說不明,請恕為兄無禮。你該有自知之明,生得不怎麼美,對我們的後代子孫來說不是好事,偏偏我還是傾心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