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有我在,即使什麼也沒有做,也會是你的阻力,所以我離開。
等我歸來,天下人將會看見我帶回與金璧龍椅同等重量的東西,那是我龍天運一個人打下來的。
——好,我等你。
太子與他目光久久相望,最後兩人相互擊掌。
他上船時,下意識回頭看一眼金璧的土地。那個無鹽女,如果真的存在,現在還是在金璧土地上吧?也不知道此時她在做什麼……三不五時,把這個無鹽女從心裡深處翻出來,他未免太過在乎了。誰能不在乎?他早想了千百種方法,是一見面就直接殺了她以絕後患?還是把她鎖在海上?當然,最重要的是,不管怎麼決定她的死活,都要先見她一面,究竟是什麼三頭六臂,居然能在百年前的預言裡出現……
話又說回來,他與親弟雖是雙生子,長相一模一樣,可平心而論,雙生弟弟的能力不如太子與他,連太子那一派從頭到尾都沒把那小子放在眼裡,這能不能叫漁翁得利?
……真是,他前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老天要這樣耍他!
她的夢想已經完成。
在踏上晉城的土地時,她的黑眸裡蓄著水氣。原以為自己這輩子無緣來到這個文化傳承之城,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在二十二歲這年來到了這裡。
看著往來的人們與建築物,其實跟京師差不多:可是,在她眼裡都像生了光一樣。
鍾憐在她耳邊道:「姑娘。」
馮無鹽回過神一看,龍天運已經在馬車旁轉頭看著她。
他含笑的表情讓她很快理解——這是要她上馬車。也是。在晉城她哪來熟識的人,雖然她小有積蓄,但什麼身份證明都沒帶在身上。她舔舔唇,帶點猶豫的表情轉向鍾憐,低聲道:「鍾憐,你……住哪?」
鍾憐詫異地看著她。「爺在晉城有宅子。」她這奴婢自然跟著主子住。
「借她錢」這種話,馮無鹽還真開不了口。她硬著頭皮走向馬車,心裡告訴自己別矯情了,反正都……那多吃人家一天飯、多住人家一天屋,好像也沒差:可是,她的臉還是熱了起來。
碼頭上人來人往的。鍾憐就跟在她身邊,巧妙地替她擋開人群。
她來到龍天運觸手可及的範圍時,聽見他笑說:「先上車吧。回去歇息後,再去你想去的地方。」語畢,扶她上車,緊跟著他自己也上來了。
「走了。」龍天運對著前頭車伕道。
她從車窗看見喜子他們上了另一輛馬車,一看即知那不是出租馬車。龍天運家大勢大,她沉默片刻,說道:「你的口音有時像京城人,是祖籍京城吧?」他聞言,眼裡有了幾分色彩。「我是京師人沒錯,不過晉城才是我的家。我在晉城的一切,皆是我親手打下來的,與家中祖產無關。」
……其實她也沒有要問得這麼深啊,她掩嘴咳了聲,又道:「船上有人守著吧?」
「嗯?沒人會偷船的。」
「不,我是說,船上不是有木刻版畫嗎?會不會遭賊?」
他哈哈笑道:「若有賊入船,不會捨珠寶去偷那些版畫。你大可放心,依那些版畫在海外的市價是遠不如珠寶。」一頓,他看著她,「你說得也對。有些東西不能以世俗的價值去衡量,在他人眼裡不值一提,在我心裡貴重千金。」
這話似乎別有用意,馮無鹽想著,嘴裡應道:「各自有各自的心頭好,雖然難以衡量,不過人都是吃五穀雜糧才能活著,最後還是要以世俗的方式去生存……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嚴格來說,是看著她的臉。
他笑道:「各有各的心頭好,你說得對。你喜歡璧人,為什麼呢?」
為什麼啊……「或許,前輩子我心裡思戀的男人是璧人?」
他眨了眨漆黑的眼眸,見她神色認認真真的,眼底明亮的光采從那晚看過大象後就沒有散去,上了晉城更添了幾分興奮。
……比初見時,更加奪目。是他的錯覺嗎?
「這麻煩了,我不敢保證我前世是璧人。」他又笑,讓人分不出他是說笑還是真當回事。
她臉色微僵,一對上他似有深意的眼眸,就想迴避開來,但,她的倔強強逼她直直瞪著他看。說好了要畫一張他的人像,趁這時候仔細看也好。
他面上漸染笑意,並沒有不好意思,就讓她盡情地打量。說到底,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夜晚居多,而他不認為那時她的注意力會在他的臉上。
他執起她的雙手,漫不經心問道:「回去之後,繼續雕版嗎?」她的肌膚觸感極好,手掌上卻有細小的傷疤。
他感到掌下的手想要抽回去,心頭略是複雜。白天、晚上兩個樣,顯然對方不太適應跟他交心,是只想睡他睡得爽麼?
這種事……他也做過,怎麼現在心頭有點不高興呢?
「一定的。」
「上次你說你十二歲已在雕版,那,是幾歲開始的?」
她趁機抽回雙手,回道:「忘記了。小時候看見家中老師傅在雕刻,久了也就喜歡上了。」
「家中老師傅?馮家是雕刻世家嗎?你那把小刀,就是雕刻用的?祖傳?」
馮無鹽自腰間小袋拿出碧玉刀,小心翼翼地把刀柄轉向他。
龍天運看見她的動作,眼裡又湧起了柔和的笑意。
「是家傳的。其實從何時開始傳下的我也不清楚,馮家也不是世代都是雕刻師,我爹就不是。他養了幾位雕刻師傅,我這一代也只有我對雕刻有興趣而已。」跟人說自己的事好像並不會太難?她心裡鬆口氣。
他接過碧玉刀略作打量。「刀柄是玉製,看這種製作工法應該時代久遠:若不是你祖上代代富貴,就是送你袓上這把刀的人尊貴,讓你祖商不敢隨意轉手。」據燕奔提到的馮家,不是代代富貴,也不是守著雕版不放的專才,答案九成是後者。他又瞥見刀柄旁一個「馮」字,看起來是男人的字體……他輕蜱撫過「馮」字。「此人字跡方正溫和,看起來並不是一個大家。」文體堪稱工整而已。
馮無鹽早就猜到他身份不會差到哪去,必是長期受過薰陶,也不意外他的見識。
他把小刀還給她。「你對雕版真是付出不少心血,沒有幾分喜愛,是不會做長久的。」
她面上微紅,嘴角略略鬆動,將小刀收妥。遲疑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你長年在海上都做些什麼?」
龍天運聞言,眉頭微揚。「開疆擴土,要說貿易交流也可以。例如版畫,海外的人們特別喜歡。」
這語氣,似是帶點驕傲跟炫耀,她又忍不住仔細打量他兩眼。「你說的海外人們也是金璧百姓嗎?」是配合他,不是她想知道,她這麼告訴自己。
「當然不是。」龍天運自車裡的抽屜中拿出一本書來,「舉例來說,像這種東西人金璧,他們的文字、言語與我們不通,賣不出去,其它瓷器』香料、鏡子等等就好交易了。」
他當著馮無鹽面前隨意翻了一下,不以為她會對此感興趣,哪知她琥珀色的眼瞳在瞬間爆出光芒。
下一刻,他就發現馮無鹽改坐到他的身邊,伸出手翻過上面好幾頁,指著上頭的畫,說道:「這是他們的畫?」
馮無鹽的姿態太有獨佔欲,龍天運鬆開手,讓她自己興致勃勃地去翻閱內頁。
「是他們的畫。」「畫師有跟著你來嗎?」
龍天運想了想,笑道:「上一個我遇見的畫師是想來,不過我對男人沒興趣,便把他給丟在海上了。」
馮無鹽腦中自動補完他說的話——那個畫師對龍天運有所糾纏,但他看不上人家,索性在途中把人給丟了。
要是女畫師就有不一樣的結局?她……也算是女畫師。她心一顫,收拾起心情,一頁又一頁翻著,問道:「這上頭是他們的文字嗎?」
「是啊。」
「你會看嗎?」馮無鹽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答覆,便抬起頭要看向他。陰影罩下,她頓時察覺他俯下頭的意圖,連忙側開臉,卻沒來得及完全避開,頰上有被他唇瓣擦過的溫熱觸感。
對方沒有動。
她硬著頭皮抬起臉,對上他冰涼的眸光。
「我會看,也會說。」他的聲音淡淡,似是沒有任何情緒。
雖然沒有挑明,卻在在明明白白表示「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學讀學寫就要付出代價。
馮無鹽瞬間僵硬,任著他再度吻下來。
唇上就算再軟暖,她仍是緊緊閉著嘴。雖然會為情動而彼此攻城略地,可是在她的控制下沒有接吻過。她總想,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沒什麼好羞恥的:但,她還是在心裡劃下防備線,讓慾望止於慾望,不會越線。
慾望可以發洩,心要是越界就萬劫不復了。
「爺,到了。」
龍天運冷冷地看著她,而後推開她,下了車。
第5章(2)
一路從岸邊駛來,皆是熱鬧之景,道路兩旁是市集,家家掛上紅布。另一輛馬車一停,喜子立即過來,低聲道:「爺,大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