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鈞棠放下諾諾,快步跑到侯一燦身前,一把拉住他控制輪椅的那隻手,大喊,「不許走!」
他這一拉,輪椅失去控制停了下來,
葉梓亮滿頭霧水地望向賀鈞棠,她來不及發問,順著賀鈞棠的視線轉到侯一燦臉上。
他的呼吸變慢了,他的目光漸漸失去焦距,而他的頭正緩慢地垂向一邊。
葉梓亮跳下他的腿,拉住他的手,放聲大喊,「阿燦、阿燦,你怎麼了?」
賀鈞棠還在對侯一燦說話,「不許走,你答應過我,你說婚禮一結束就要去看醫生,你會好起來,我們會快樂地一起生活……」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中出現哽咽。
侯一燦的靈魂已經被抽出一大半,他轉頭對賀鈞棠說:「放心,我不是死去,我是去穿越,在那個時代有我的亮亮在等待,我不能讓她失望。」
「不要跟我說那些鬼話,我才不相信什麼穿越。」賀鈞棠不肯鬆手。
老人一臉無奈,問賀鈞棠,「你看得見我嗎?」
「你是誰?」
「真的能看見?很好,你不肯相信他講的,那我來說,我是月老,侯一燦必須到另一個空間尋找他的姻緣,你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強行留下他,讓那個女孩孤獨一生,對吧?」眼看快要來不及了,月老的口氣有幾分不耐。
「那個女孩在哪裡?眼見為憑!」賀鈞棠不想放手,也無法放手。
這麼盧?老人家火氣大,二話不說諷刺起他。「全天下就你沒資格講這種話,如果眼見才能為憑,在場的人還有誰看得見鬼神?既然沒有人看看得見,是不是代弄天底下根本沒有鬼神?」
賀鈞棠壓根不理月老,直接遊說侯一燦。「阿燦,那只是他想拐走你的借口。」
因為他知道侯一燦渴求一份感情歸依。
「拐他?我是神耶,就算位階不大也比人高級得多,我要他走,讓牛頭馬面一勾,他的魂魄還能留在人間?何必費勁兒說謊,壞了自己的道行?」月者老滿臉不屑地瞪著賀鈞棠。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侯一燦連忙跳出來當和事佬。「鈞棠,放手吧,你已經得到幸福,我也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啊,求求你,不要阻止。」
「可是……如果他騙你呢?」
月老氣得翻白眼,穿越這種事要當事人心甘情願才能辦得成,要是侯一燦又被遊說留下,這些天的功夫豈不是白費?更何況……他看一眼懷表,真的快來不及了。
誰想得到,好好的差事會碰到一個陰陽眼?真麻煩!
「行了、行了,別再囉唆,如果他在那一世追愛成功,半個小時後他桌上會出現證據,這樣行了嗎?」
月下老人當機立斷,這裡晚個一分鐘,那裡就會晚上一年,影響深遠啊。
「賀鈞棠,請你成全。」侯一燦道。
一句成全,賀鈞棠怎還能拉得住?是侯一燦先成全他的愛情,他怎能不成全他?
賀鈞棠鬆開手,下一瞬,侯一燦的靈魂完全抽離。
他的呼吸停止了,他的脈搏失去了,他的身子漸漸變涼,葉梓亮知道侯一燦已經不在了。
在賀鈞棠和侯一燦對話的同時,已經有不少人向他靠攏,發現侯一燦死了,葉梓亮發愣,親人放聲大哭,現場頓時亂成一團。
賀鈞棠立刻下決定,他對母親和葉梓亮的爸媽說:「爸、媽,麻煩你們招待客人去後院吃喜酒,我先處理阿燦的事。」
「你快去,這裡有我們。」葉秉華說。他知道賀鈞棠能看得見鬼魂,剛才那一段對話他必定是知道了什麼。
古湘屏彎下脖抱起諾諾,也跟著說:「你們去忙吧,別擔心這邊。」
賀鈞棠一點頭,從輪椅上把侯一燦抱起來往他的房間走去,葉梓亮和侯家親人也快步跟上前。
房門關上後,賀鈞棠用最簡短的話把剛剛的情況說過一遍,然後走到書桌前翻開每個抽屜,大家分工合作確定裡面有沒有任何和老人所言相關的書信。
屋子裡異常沉默,雖然葉梓亮相信賀鈞棠,但這件事太詭異,侯一燦的家人完全無法理解,只是……賀鈞棠有什麼道理欺騙他們?
於是,所有人都盯著已經被翻空的桌子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突然間,葉梓亮倒抽口氣,同時間侯一燦的姊妹也驚呼出聲,因為……誰也無法解釋眼前的事情——
桌面上,一個一個毛筆字慢慢浮上來,像變魔術似地,動手擦掉,它又以極快的速長重現。
慢慢地,文字彙聚成一封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爸、媽,姊姊、阿妹,鈞棠、亮亮,我是阿燦。
月老沒有騙鈞棠,我是真的穿越了,我在這裡過得很好,身世好、地位高,哥哥還是個英勇的大將軍,不過吃一塹長一智,這輩子無論如何我都不和人動手,所以……戰場上立功的事兒,我沒份!
不過我頭好壯壯,身體強健,可以放心追求我喜歡的女孩。
明天,我就要成親了,上輩子得不到的愛情,我將在這裡圓滿。
你們別為我擔心,你們要快快樂樂地過下去,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在哪個空間裡再聚。
鈞棠,你說得對,靈魂不滅,我已經得到最佳證明。
好好對待亮亮,說不定,她依舊是你下輩子的緣分。
來來回回地,他們重複讀著書桌上的信,讀著讀著漸漸釋懷了,讀著讀著哀傷漸漸淡了。
侯父回神,拍拍賀鈞棠的肩膀說:「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先忙吧,我們把阿燦帶回去。」
賀鈞棠明白的,就算知道侯一燦過得很好,就算心靈獲得安慰,但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兒子,終究是遺憾。
拉著葉梓亮的手,他們一起送走侯家人,直到車子遠離了視線,葉梓亮轉頭看向賀鈞棠。
「阿燦是真的得到幸福了,對嗎?」她想再確認一遍。
「對。」賀鈞棠篤定。
「在別的時空,我們還有機會碰面,對嗎?」
「對。」
「那我們是不是應該為阿燦的幸福舉杯?」
「對。」
不論阿燦在哪個空間,他都是他們最好的朋友、最親密的家人,他們該為他的幸福慶賀。
握住葉梓亮的手走往後院,喜宴還在進行中,賀鈞棠一面走著,一面在心底默默對阿燦說我們,都要幸福著……
【全書完】
編註:欲知侯一燦穿越後找到真愛的愛情故事,請看《高門遺珠》
後記:放不下
我相信世界上有鬼,有神,有一些我們看不見,卻能影響我們的……介質?靈力?或者……其他東西。
但是我認為鬼是人變的,當我們出生後、成為人類,就不會去想念自己還在靈魂狀態時期的事情,會認認真真地在這個空間裡長大、學習,且享受生命。既然如此,那麼為什麼鬼會停留在我們的空間裡,徘徊不去。
我想,那是因為它們保有人類時期記憶,因為記憶在、想望在、遺憾在、留戀在,所以徘徊不去,有一個說法是,陽間的人心裡想著念著,教已逝的人無法瀟灑轉身,我想也許是吧!
在我想像中的「鬼」,和人差不多,有七情六慾,有善有惡,它們有它們的歸宿,卻不願意前往,理由是——放不下。
我很難想像鬼只懂得暴力、破壞、蠻不講理地害人……雖然那樣的鬼比較刺激,會吸引更多的觀眾……我想,這就是我無法寫鬼故事的原因吧!
「放不下」,成就了明明亮亮這個故事。
想念姊姊、充滿罪惡的妹妹,加上放不下、心疼妹妹的姊姊。我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這個故事,但、我喜歡這樣的說法。
兒子小時候,我曾問過他「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嗎?」
他想了想,回答:「我沒看見過鬼,但我希望有鬼。」
「為什麼?」
「這樣人世間許多無法申張的正義,才能得到申張。」
那時兒子還很小,應該沒有碰到太多不公義的事,為何他就會有這樣的想法?我突然覺得,遺傳大概是真的有幾分道理。
在這本書裡,我特別喜歡因為少年暴力得到艾滋病的侯一燦,因此把這本書的尾聲給了他,並且為他寫下《高門遺珠》,在那本書裡,深愛亮亮的侯一燦穿越了,那一世裡,侯一燦到處尋找他的亮亮,卻看不見身邊的女子。
我想,多教人都有這個毛病,對親人大呼小叫,卻對外人溫柔親切,對丈夫/妻子予取予求,卻對朋友竭盡地配合所求。
寫成文字,看起來很不合邏輯,可是同樣的事,每天都在我們身上上演,人類真是奇怪的動物。
侯一燦便是如此,傾盡全力追逐著天邊的月亮,無視身邊的燭光,可恰恰是這個燭光陪伴他度過每個漫漫長夜,許他一份溫曖光亮,直到他費盡千辛萬苦,終於走到月亮身邊,方才明白……和他想像的,不一樣。
明明亮亮是現代故事,侯一燦是古代故事,我不知道你喜歡哪個故事,但我想告訴你,不管是葉梓亮還是侯一燦,我都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