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結束後,立刻直奔醫院吧!
她對著鏡子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接下來的路將會漫長,她不能愁眉苦臉,她需要更多的笑容讓未來更容易些。
「亮亮,你能辦到的!沒有想像中那麼辛苦,你、一定、可以!」她握緊拳頭,對自己信心喊話。
這一幕被門外的侯一燦看見,他鼻子微酸,別開臉。
他知道放棄鈞棠對亮亮而言有多難、多痛、多哀傷,因為她的笑臉虛偽到讓人看不下去,因為她從來不需要用精神喊話來鼓舞自己,這一天……對她太困難。
這麼辛苦,為什麼不放棄?
這五天,他問過她幾十次真的想嫁給他嗎?她每次的回答都帶著無比堅定,讓他差點兒信以為真,但原來……原來為了讓他活下去,亮亮什麼謊言都可以扯,什麼犧牲都願意做,她和鈞棠是同一個等級的。
敲兩下木門,葉梓亮側身,飛快擠出一張笑臉。
「時間到了嗎?」她問得輕快,心卻無比沉重。
「對,五分鐘後婚禮就要進行。」侯一燦望著葉梓亮,一眨也不眨。
陽光從背後照進來,她的身子染上一層淡淡金黃光暈,像天使下凡似的,美得令人心驚。
能被這樣的女孩喜歡,是他最大的幸運。
侯一燦揚起笑意,他就知道,這套婚紗再適合她不過。那年,在法國的櫥窗裡看見它,他就曉得它屬於亮亮,只不過……亮亮不該屬於他……
「那你還不快到紅毯那邊等我?」葉梓亮催促。
「再給你一次機會。」他低聲道。
「什麼機會?」
「後悔的機會。我在院子裡放了一匹白馬,你可以騎著它逃離這場婚禮。」
「你以為我是逃跑新娘的女主角?我才不要。」她朝他皺皺鼻子。
侯一燦按下鈕,輪椅把他帶到葉梓亮面前,握起她的手,他說:「你太固執了,這不是好事。」
「如果你肯看醫生,我又何必固執。」葉梓亮聳聳肩,誰更固執還不好說呢。
「為什麼這麼在意我的生死?」他問得認真。
葉梓亮深吸氣,回答得誠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
「也許我不是去死,而是去穿越。」他依舊認真,卻換來葉梓亮一個白眼。
「提醒您,我是精神科醫生,不是精神科病患,OK?」怎麼一個兩個都來糊弄她?
侯一燦還想再說些什麼,結婚進行曲卻在此刻響起。
葉梓亮推著他說:「快去吧,我馬上走到你面前,到時候你允諾我的事,必須遵守。」
侯一燦搖搖頭,說:「不,我要親自帶著我的新娘走紅毯。」
他拍拍自己的腿,這兩天葉梓亮坐在他腿上逛大街,已經很習慣了。
葉梓亮笑問:「客人很多耶,你確定?」
「怕丟臉?」
「哼哈,這裡是你的地盤,你都不怕丟臉,我有什麼好怕?」
葉梓亮撩起裙擺坐上他的腿,他滿意地勾住她的腰,把她納入懷中,按下鈕,熟門熟路地操作著。
於是一部豪華輪椅,把這對男女送到紅毯的開端。
停在紅毯前,侯一燦刻意放慢速度,這是他能夠陪著葉梓亮走過的最後一段路。
勾起她的臉,侯一燦堅持她眼睛只能看著自己,葉梓亮沒有反對,靜靜地與他對視。
他鄭重道:「亮亮,我要你記住,不管我做什麼,都是因為喜歡你。」
「我知道。」
「我相信我們結下的是善緣,也相信這份善緣會陪著我們走過生生世世。」
「是的,證嚴法師,弟子受教。」葉梓亮笑說。
「你要答應,不管我能夠為你做多少,你都要幸福地過每一天。」
「我答應。」只要他健康活著,她就會努力讓自己幸福,即使……她的幸福中缺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如果我無法比你活得更久,你要時常想起我。」
「這點恐怕很難,你老說我的記憶力和魚一樣短暫,如果你真的在意這個,就請活得比我更老、更久。」
固執,葉梓亮的固執真是令人髮指。
他一路說著、叮嚀著,但不管速度放得再慢,他們還是走到紅毯這一端。
「下來吧。」侯一燦說。
葉梓亮點點頭,有人走到她跟前遞出手,葉梓亮順著那隻手往上看……
怎麼辦?她要崩潰了……
她知道不能哭,這是她和侯一燦的好日子,但強抑的憂鬱、強壓的慾望迫得她無法呼吸,而她的思念、她的愛情又早已經氾濫成災,她的理智是克制這一切的最後一道牆。但她撐得那麼辛苦,他怎麼可以在這個關頭出現?
他不知道她會後悔動搖嗎?他不知道她真的很想當逃跑新娘?他不知道她的理智圍牆已經岌岌可危?
他怎麼可以站到她面前!
怎麼辦?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果然下一秒,閘開、淚水一發不可收拾,控制不了眼淚、控制不了身體、控制不了潛意識衝動,葉梓亮奔上前投入賀鈞棠懷裡。
是的,她不想哭、不想抱他、不想和他靠近、不想讓事情再起變量……可是……棠棠來了啊……他就這樣站在她面前,摧毀她所有的自制力。
葉梓亮的激動讓侯一燦心中又苦又澀,卻也明白自己做對了。
他揚起笑,大聲說:「哭成這樣?看來新娘子很不想出嫁,怎麼辦?要不要換一個新郎試試看?」
侯一燦是用英文說的,在場的客人紛紛大笑,還有人舉手毛遂自薦,氣氛頓時熱鬧極了。
這樣嘲笑她?賀鈞棠瞪侯一燦一眼,不怕她秋後算賬?
賀鈞棠抹去她的眼淚,柔聲問:「是真的嗎?真的這麼不想嫁給我?」
如果侯一燦剛剛的話她沒聽明白,那麼賀鈞棠的話,葉梓亮清楚了。
嫁給他?是棠棠、不是阿燦?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一頭霧水,猛地轉頭望向侯一燦。
侯一燦笑逐顏開,回答,「只准你和鈞棠為我退讓,不允許我為你們妥協?」
「意思是……」阿燦妥協了?
賀鈞棠握住她的手說:「對,阿燦已經同意,我們結婚後他就去醫院。」
阿燦有這麼好說話?
「是真的嗎?」葉梓亮問。
「是真的。」
「如果他說話不算話?」
「我派了五個人盯住他,婚禮一結束就直接送往醫院。」說著,賀鈞棠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他現在很弱,打不過我。」
他的話讓葉梓亮笑了。「那還等什麼?」
話一丟,她拉住賀鈞棠的手飛快往神父跟前跑去。
侯一燦又說:「剛剛哭著不想嫁,現在又迫不及待成這個樣兒,女人心果然難以捉摸。」
他說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葉梓亮才不理會侯一燦的調侃,反正沒面子的事情她做過太多,被取笑又怎樣?
於是在新娘的催促下,神父的證詞用簡短版完成了,接在婚禮之後是舞會。
椅子撤掉,樂手奏起輕快的舞曲,賀鈞棠很有紳士風度地把葉梓亮讓給侯一燦,讓他們開舞。
葉梓亮坐在侯一燦的腿上,抱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控制輪椅。
他們隨著音樂不斷地轉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像在坐遊樂園裡的咖啡杯。
葉梓亮喜歡畫圈圈,賀鈞棠喜歡畫圈圈,現在連侯一燦也熱愛起圈圈了。圈圈代表圓滿、和善、幸福……於是,今天在場的所有賓客都在他們身上看見幸福。
賀鈞棠抱起諾諾,臉頰貼著臉頻,也跳起圈圈舞。
葉梓亮的父母親摟著彼此,緩慢地轉著圈圈,多年過去,他們終於又回到起初,那段沒有哀傷、憤怒、恐懼的夫妻關係。
侯一燦的父母看著輪椅上的兒子,既心疼又高興,心疼兒子的病情,卻也高興他有這樣的朋友,願意為他的快樂而犧牲愛情。
舞會持續進行著,葉梓亮窩在侯一燦懷裡叨叨地說著話,「阿燦,你不只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親人。回台灣後,跟我們住在一起吧,當我的哥哥、當諾諾的舅舅,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你也要陪我一輩子。
「我們好好控制病情,你知道的,現在艾滋病已經不是剛發現時的黑死病,它只是一種慢性疾病,想想哦,現在的醫學科技這麼厲害,也許再過幾年,新藥被發現,你就會徹底痊癒,到時我們幫你找一個比我漂亮一百倍、比我可愛一千倍的女孩……」
葉梓亮在侯一燦懷裡不斷畫大餅,不斷想像美好的未來,而侯一燦一面控制著輪椅,一面笑著回應她的想像能力。
風在耳邊吹過,他的圈圈越畫越完整,侯一燦臉上的笑容不曾褪,他知道,這是最完美的結局。
抬起頭,看著藍得像圖畫似的天空,他無聲說道:「來吧,我準備好了……」
葉梓亮沒有發現他的動作,伹賀鈞棠發現了。
更正確的說法是,他看見天空中若隱若現的身影,那個很老的老人家,留著滿臉鬍鬚,但臉色紅得發亮,他笑盈盈地從空中飄下來握住侯一燦的手。
然後……侯一燦被他從身體里拉走了。